小巧这两天的生意出奇的好，万春阁的姑娘们大清早的便指使周正南来拿麻油，一拿就是几斤。
除了每日送周家的，不光当天剩余的油能卖光，连带着以前积的剩油底儿也一齐卖了去。
种小巧数钱数的手软，她就爱数钱，望着一个个铜字儿从左手溜到右手，再从右手掉进钱堆时发出悦耳的声响，种小巧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光明未来，穿着软底绣花鞋，出入坐着轿子，下轿子还有丫鬟在一边搀着。
身边最好再有两个粉琢玉饰的孩子，打扮的花团绵簇的，跟着她。
至于男人，种小巧眯了几回眼睛，就是没想明白身边的男人会是谁，她眼前总是浮现那日在河边救她的那个男人，可人家是穿长衫的，能看上她这种市井里出来的小户女子？
若是要作妾，那还是算了，种小巧心里叹了口气，其实隔壁朱秀才就不错，一直考不上举人，是因为家里没钱上省城考试罢？
这样也不好，只知道死读书，半点别的用处也没有，只靠年近七旬的老娘给人家缝缝补补赚点钱过日子，这日子要多清苦。
不过俗话说十年寒窗苦，一朝梅花香，若是他一朝得志，自己不是举人娘子？那该是多风光。
种小巧做着梦，想着举人娘子的锦衣玉食，不禁笑出声来，仿佛她就是活在了假如了，活在了想像里的美好时光。
王大力肩上扛着一大麻袋芝麻吭喔吭喔的进了铺子，见种小巧直着眼睛发笑，丢了芝麻，过来摇她的胳膊：“小巧，咋魔怔了？咋了这是？”
种小巧回过神来，操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将他的手打开，嗔怒道：“作死，动手动脚的。”
王大力摸着被打的生疼的手指，憨憨的笑。
种小巧瞅着地上那一大麻袋芝麻，点点头：“得亏你姨娘家种的多，现在要找这上好的，还不太容易，又不到熟的时候。”
“这值什么，又不是不给钱，我姨娘家还有现成的几麻袋，我都给你扛来，她正愁找不着买主糟心呢，王氏油铺有自己的地，前年欠收，高价收了些，姨娘得了这注便宜，去年多种了些，可人家又不收了，全窝在家里，你收了她，她只有高兴的。”王大力笑道。
种小巧被他的话戳了心窝子，喉咙里一阵发堵，人家王氏油铺有自己的地，有自己的地！人家那才是大户人家，又有地，又做着全国遍地开花的大油坊。
“现在的地，多少钱一亩？”种小巧问。
王大力粗糙的大手摸摸后颈，摇头：“这个真不知道，哪里有闲钱买地，我猜要是好地的话，一亩怎么也得一二两银子罢？”
种小巧的心活动了下，若是一亩地二两银子，她买得起，她攒半年的油钱，就能买上几亩好地。
种小巧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微微叹了口气，本来打算拿这几分银子去银铺买只镯子和两支簪子的。她昨儿去顺钦银铺瞧了，一对镯子加两支簪子，只要一两银子，交了一半定金，今儿去拿东西。
她没舍得买帐房女儿腕子上那种宽的要命的款式儿。
她一直羡慕帐房先生女儿腕上套的那两只大银镯子，宽宽的，镂着鲤鱼跳龙门的画儿，一晃手，白花花的刺人眼，煞是好看。
簪子她是早想买了，如今她头上的是只竹簪子，还是头几年，她刚留头，她大姨奶给她的礼物，带了这些年，被头油浸得倒是油亮，可不知道怎么了，种小巧一见了它，就觉得难过，她想带银簪子。
可一想到买地，种小巧暗暗叹了口气，还是算了，不买这些没用处的了。以后有了钱，什么样儿的买不起，怕金的银的不压扁箱子。
她将出钱袋子里的钱，给了王大力买芝麻的钱，打发走王大力，又将几块碎银子丢进了麻油柜台底下的大扑满罐子里。
她不想把钱放到家里，放到家里，那是老鼠给猫儿送粮，到头来是谁的不知道，她一天给她爹娘一把铜钱，若是家里有事，他们会管她要。
她爹娘也知道这份生意是闺女自己做起来的，也靠闺女自个儿顶起来，所以也不好意思要她把钱全交给家里。
这一点，种小巧还是感激她爹娘的，她爹虽然说生意好了，是祖坟埋对了地方，可总算没撕破脸，让她把赚的钱全交出来。
种小巧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踱回家吃早饭。
家里坐着位打扮的油光水滑的妇人，脸上擦的油光光的发亮，老远闻到一股子便宜香粉味。
种小巧略厌恶的皱皱眉，她从不搽这种香粉，一文钱一大盒子，不知道什么兑出来的，除了呛鼻子，还是呛鼻子。
她喜欢红脂斋的胭脂水粉，就是万春阁的姑娘们搽的那种，上好精细的要一两银子一小瓷瓶。
她不用站柜台时候，总喜欢去那里打发下时光，挨个闻闻那些香粉的味道。
“巧儿，前村的媒人刘婶，今儿来给你哥说亲的，快叫刘婶。”种大娘笑嘻嘻的走出来，将她拉进屋去。
“这是我闺女小巧儿，现管着麻油铺子，跟周家作生意。”种大娘给刘婶介绍着种小巧，明显得意的腔调。
种小巧看着这个媒婆子的脸色儿，这种人惯会见风使舵的，她娘说到管着麻油铺子，这媒婆子明显一脸的轻蔑，可一说到与周家做生意，马上就换一脸的奉承。
这年头，女人真不容易，靠自己吃饭还是被人瞧不起，种小巧心里感叹，弯腰略施个礼，唤了声刘婶。
刘媒婆笑着应了，上下打量她，笑道：“怪道都说老种家出了个麻油西施，我只是不信，今儿一见，果然是这样，真是个麻油西施，俊的紧。”
“刘婶过奖了，我去倒热茶你喝。”种小巧见她说的不像，又不知她能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来，做为女儿家也不好老听这作媒的事，便寻个由头，走去她自己的屋子，略吃个饭，便信步出门，来到顺钦银铺想讨回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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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铺老板一听她要不买东西，还想讨回定金，登时放下脸来，高声道：“东西都按你说的样式打出来了，你现在又说不要，我的损失还不知道哪里补去，你倒管我要钱，我没跟你要，算我好心，不跟你一个女人家一般见识好吧？”
“东西我又没要，崭新的，又不耽误你卖，凭什么扣我的定金？还我定金。”种小巧接腔道，心里却也有几分发毛，这事儿是她理亏。
“姑娘要这么说，那我倒要跟你细算算帐，我这工夫火料钱也就不算了，单算这料子钱，也不止五分银子，姑娘若是认真要讨回银子，那我倒要跟姑娘讨回我的料子钱，这样式是照你说的打出来的，你又不要，让我卖给谁去？”银铺老板声音也高起来，一脸愠怒。
“反正东西我没要，你就得还我订金。”种小巧有些放赖，这可是五分银子，不是少数，够家里一个月的嚼用，她得要回来，她得攒钱买地。
……
两人拌着嘴，你一句我一句热闹的很，银铺里便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种小巧越发脸红耳赤，这回子算是丢人丢大发了，五分银子的事，闹成这般。
不过既然闹成这样，种小巧也上了倔脾气，吵就吵，要不回来，她还真不算完！
银铺后面走来一个小伙计，在老板耳朵边悄悄说了句话，银铺老板伸手指指她，哼道：“你等着，我后面来了大主顾，待我谈完了，咱们再算。”
“等着就等着，反正说到天亮，你也得还我定金，要不就是黑店！”种小巧立在柜台边，斜倚着柜台，不甘示弱。
银铺老板随着小伙计，撩着衫子匆匆的走去后面。
看热闹的众人意犹未尽的散去，只留下种小巧一个人在铺子里。
“姑娘，快走罢，这事说出天来，你也不占理儿，这银铺生意从古做到今，下了定金就没有要回去的道理。这是这行的规矩。”银铺的小伙计低声劝着种小巧。
种小巧翻翻白眼，难道自己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多不甘心！
约一盏茶工夫，种小巧正犹豫该不该就走，只见银铺老板躬着腰，满脸堆笑，引着一个穿长衫的公子走出来。
种小巧扭头就走，她这个时候可不想遇着他，这个阴魂不散的人，总在她不想见他的时候出现。
“哎，种姑娘，别走呀，我又不是鬼，怎么见着我就跑呀？”周正南在她身后叫她。
种小巧驻了脚，她给气糊涂了，这钱还没要回来，怎么倒要走？
“正好，周公子，你给评评理，这位大姑娘昨儿在我这里定了一套首饰，交了五分银子的定金，今儿又跑来胡搅，说不要了，要我退她的定金，周公子，你倒是说说，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银铺老板笑着对周正南道。
周正南没回答，却好奇的低下头去瞧柜子里的首饰：“本公子瞧瞧，是哪一套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