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种家一家人启程,赶着驴车往官道上来。
种老爹赶着一辆车托着行李,继祖赶着后面一辆车,托着种小巧与种大娘和周安人。
种大娘瞧着周安人那张细皮嫩肉的脸,怕露了马脚,临走前特特的掏了两把锅底灰摸到她脸上,看起来,才略粗糙些,有些村妇的模样。
种老爹本来要走小道,种小巧却主张走官道,一般逃跑的犯人总爱寻小道,怕是小道的戒备更严些。
这官道说不定因为疏忽大意就松了,能混过去。
种老爹想想也有理,赶着车直接上了官道。
因为走的早,道上巡逻的并不多。
出镇子倒是遇上一帮搜查的,却都是熟人,平日又与种继祖混的熟悉,又知道他们本就打算好了去省城,因此也不为难他们,只让他们过去。
种老爹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有些放松下来,寻思着这周安人必是福大命大,能躲过这一劫去。
一家人赶着车拼命的往前赶,午饭也没下车吃,直奔到天散黑,行出一百余里,方才停在一处村镇,寻个小店打尖。
离开桃源镇越远,巡逻的官兵越少,他们这心也慢慢踏实起来。
想来,官兵们必以为一个妇人没那么快的脚力,一夜之前能跑出去多远,所以只是加紧在镇子四周寻查罢了。
吃了饭,进屋休息,周安人拉着种大娘的手,眼泪鼻涕的,又要跪拜救命之恩。
种大娘拦住她,说些安慰的话,因在车上颠了一天,累的骨头疼,也顾不得说别的,略略洗漱下,便上床歇了。
周安人倒是瞧不着,念儿思夫的,直直又哭了一夜不提。
闲话休题,只说正事。
种家人早起晚宿,七八百里的路程不过跑了三天,第三天晚间便到了凤城,城门还未关,城门口倒是贴着抓人的文书。
可周安人路上这两天,不施胭抹粉的,种大娘又老拿锅底灰给她抹脸,又劝着她,不肯让她好省洗过脸。再加之她成日哭哭啼啼,不肯好生吃饭,整个人也瘦下去一圈,就是熟悉的人现在见了她,也难一眼就认出来,更别说这些只靠着画像认人的官兵。
有人盘问时,种大娘只说是自己儿媳妇,得亏这周安人保养得当,虽有三十余岁年纪,却不显老,说成儿媳妇,便不违合。
才了城门那道岗,种小巧领着众人,径来到铺子里,开了门,卸了家伙事儿,众人方才松口气。
种大娘举个高烛,四处瞧看这房子,啧啧称赞,比自家房子要高大敞亮多了,也阔绰多了。
这一瞧,心底便也变的敞亮,又硬给闺女要租铺子的契书来看。
种小巧开了锁,从榻边的小抽屉里拿了契约给她看,她虽看不透文字,见上面画着红彤彤的手印,自放了心,笑嘻嘻的收到自己怀里,不肯再给种小巧。
种小巧只得由她,也不跟她计较,众人忙着赶路,这一到了地方,都开始犯困,打着呵欠自去睡去。
种老爹和继祖自到前头的铺子里去睡,种小巧将唯一一间小客房让给周安人住,自己与种大娘挤在一起睡正屋。
种小巧也是累的不轻,头一沾枕头便睡熟过去。
一觉醒来,天还是黑的,却只听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儿。
便披衣起床,出来瞧看。
果然是周安人在呜呜咽咽的哭,种小巧敲敲门走进去,借着窗外的月光,见她尚未脱衣,只缩在床角处掩着嘴哭个不住,心中便也有了三分悲意。
过去在炕边坐了,劝她莫哭,明儿天一亮,便出去寻人,瞧城门外贴的那告示,周老爷和少爷必是安全的,官府并没抓着人。
周安人哽咽着点头,断断续续的说声感谢的话,却只是不住声的哭。
种小巧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她,被她哭的心酸,便也跟着掉眼泪。
又怕她过于伤心再熬煎出病来,便下厨去煮了碗姜汤,劝她喝下,顺顺气。
周安人喝了半碗姜汤,又哭了一会儿,也是实在累乏了,倚着墙角和衣睡去。
种小巧给她身上披条单子,也自回去躺下,却再也睡不着,只管翻来覆去的烙烧饼,直折腾到天明,才合合眼,便也起身来收拾家伙什。
街上认识种小巧的人,见她回来,都自高兴,陆陆续续的过来找她说话儿,买油的。
种小巧忙着应酬,早饭也没顾上吃,直忙活了一头午,才得空到后面坐下休息会儿。
种大娘只乐的合不拢嘴,她是没想到闺女只来省城几天,便将生意弄的如此红火,这刚搬来,便生意盈门,以后可不用为生计愁了。
娘俩因又说起周安人这事来。
种大娘便愁眉不展起来,唉声叹气个不住。
种小巧便叹道:“这事总急不得,周老爷带着儿子为避开追捕,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一时怕也寻不出下落来,只能从长计议。”
“只怕周夫人等不得,这又哭了一上午了,这样下去,早早熬煎出毛病来,却不愁煞人!”种大娘叹气。
种小巧直着眼睛想一会儿,心中也着急,因又想起朱秀才和积香居的两个小伙计来。
跟她娘招呼一声,午饭也不吃,便朝客栈走去,算着日期,秀才也该考完了,只是不知考不考中。
种小巧刚进客栈门,正与两个打扫溷厕,推着粪桶车出来的两个男人撞个对面。
种小巧忙避到墙边,让他们先过去。
两人带个大草帽,躬着腰,推着车吭喔吭喔的经过她身边。
种小巧同情的瞧他们一眼,心中叹口气,这世道赚口饭吃都不容易。
两人从她身边经过,她方才继续往院子里走,心中却觉得有点地方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来倒底哪里不对劲。
她便想便走,朱蕴正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看书,抬头见她走来,咧嘴一笑,丢下书迎上前来,打招呼。
正想心事的种小巧倒被他这一声叫唬了一跳,后退两步,瞅着他笑道:“瞧这声气也壮了,敢是要做举人老爷了?”
“正等着放榜呢,哪里就知道,不过今年这题目做起来倒顺手,能博个功名也说不定。”朱蕴笑道。
“恭喜秀才,贺喜秀才,你说能中,必是能中的。”种小巧欢喜的朝他施个礼,替他开心。
朱蕴羞红了脸,干咳几声,讪讪的笑:“不过是我自己瞎猜混说,真中了才是中了。”
“中了你可要双倍还我的房钱。”种小巧嘻嘻笑道。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朱蕴连声应着,却又是面色一紧,拉着她上楼回到房间,将房门闭了,方才又问道:
“种姑娘,你在家里,可曾听说周家的事了?”
种小巧不由叹口气:“可不是听说了,不光听说了,还正为这事犯愁呢。”
“你可知他们犯是什么罪?”朱蕴严肃了面色,问她。
种小巧摇头,叹息一声:“不管是犯了什么罪,就算周老爷周夫人有罪,少爷他总是无辜的罢?他可是跟咱们桃源镇长大的,虽然有些混,坏事可不曾做过。”
朱蕴朝她竖竖大拇指:“种姑娘,可惜你是个女儿家,否则咱们必是知已兄弟,可不是这么说的,何况,这事我尽知了底细,也替周家不值。”
种小巧抬头瞅着他:“你尽知底细?你怎么知知道的?”
秀才打开窗户探出头去,瞅了一会儿,又闭窗户,摇头:“想是走了,不知你来时遇没遇着两个打扫溷厕的人,那便是周氏父子,这主意还是我给他们想的。
本来逼的走投无路的父子俩,要投护城河死在一处呢。”
“秀才,你可真是个好心人。救了两条性命,积这阴德,上天怎么也会赏你个功名。”种小巧念着阿弥托佛。
“不是这话,我听周氏父子说了这其中的缘由,我愿意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话,咱大夏这段事,我也研究过,心中也自不服气当年七皇子一派下了这结论,
堂堂一个平南王,若真有心思要谋逆篡位,何用等到天下太平后才与敌邦穿通?趁与先祖一起南征北战之时,手握全国兵权之时,一举反了,不是更容易?
依在下想来,平南王爷,不过是太子与七皇子这皇位之争的牺牲品罢了。
七皇子必是为了剪除太子的羽翼,才对平南王爷下的毒手。
总算是苍天有眼,让平南王爷留下了这一抹血脉啊!”
秀才长篇大论的说着,种小巧听不懂,也不知他说的是甚故事。跟这周氏父子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听这口气,是帮周氏父子的就是了。
“秀才,你这办法好是好,只是委屈了他们,周少爷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种小巧有些心不忍,说着便红了眼圈子。
“梅花香自苦寒来,天降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朱蕴摇着头引经据典。
种小巧打断他,问着他:“秀才,以后怎么办,难道就让他们父子这么打扫一辈子溷厕么?”
秀才重重叹口气:“这样是不行,不是个长久的法子,总得想办法将他们送出这凤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