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小巧正在碾子上捣着辣酱,种继祖从外面进来,神神秘秘的掏出个油布包,得意的在妹子面前晃了晃。
种小巧头都懒得抬。自从有媒人上门来说媒,她这哥哥就开始奉承她,意思明白的很,让她掏钱给他娶媳妇呗。
种继祖见妹子不理她,又将手往她眼前一伸,笑嘻嘻的道:“你猜是什么?”
“油饼?”种小巧闻着一股烟熏味儿。
种继祖凑鼻子底下闻闻:“那是我手上的味儿。”
种小巧翻翻白眼,将石杵子捣的山响。
种继祖蹲下来,接过她手里的杵子,将油布包塞她手里:“打开来瞧瞧。”
种小巧坐到一边,打开来,竟然是一对明晃晃的银镯子!比帐房先生闺女手上的还要宽些,也镂着鲤鱼跳龙门的画儿,手工可比那个要好,依种小巧看去,成色也比那个好。
种小巧将两只镯子扔到桌子上:“给你媳妇买的?可不便宜。”
“媳妇还在别人家养着呐,这是给你的。”种继祖笑道,他的劲足,石杵子下去,轰轰的响亮,说话这声倒听起来有些断断续续不响亮。
种小巧的眼睛跳了跳,倒底是亲哥哥。伸手拿起那镯子来,往腕子上套,倒正合适她的尺寸,看来他的话不假,是给她的。
“不便宜,你哪来的钱?”种小巧摆弄着镯子。
种继祖嘿嘿乐,不回话儿。
种小巧将镯子摘下来:“你不说哪来的钱,我不敢要,你自己留着去。”
“别呀,瞧你这脾气,说翻脸就翻脸,这是我堂堂正正赢来的。”种继祖笑道。
“赌钱赢得?”种小巧冷笑道。
种继祖摇头:“不是,赌力气赢的,周少爷跟我打赌,说我抬不起街口那块青板石,结果我抬起来了,本来赌五两银子,他身上没带银子,刚好替他娘去银铺拿首饰,便将这对镯子输给我了。”
“真是傻子遇到二傻子,倒是能做一对,你见天价跟着他,他不知你大力?跟你赌这个?倒好,多赌几回,我的嫁妆倒不用买了。”种小巧见他如此说,便笑道。
种继祖也跟着妹子傻笑。
院子里传来敲门声。
种小巧忙着瞧她手上的镯子,并不动身去开门。
种继祖只得停了手里的活计,过去开了门,却是万春阁的小桃红姑娘。
“哎,哥哥,你在家呐。”小桃红笑着施礼。
种继祖的老脸红起来,搓着双手,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姑,姑娘是来找,找我么?”
“不找你,找种老板。”小桃红见种小巧在院子里坐着,朝种继祖一甩帕子,朝种小巧走过来。
帕子角正打到种继祖眼睛里,种继祖“哟”一声伸手捂着眼睛叫唤,小桃红回头冲他一笑,种继祖愣在那,气血上涌,整个人都呆了。
种小巧见是她,忙起身笑着招呼,又去倒茶来。
小桃红在种小巧坐的凳子上坐了,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放下,方笑道:“姐姐我该喝你这一口茶,你托我做的事,成了一家,只不知你肯不肯送货过去。”
“真的?”种小巧兴奋起来。
“可不是,有个省城来的孤老,尝了你的辣酱,夸赞了半天,说他在省城有几间调料铺子,若你肯送去,他倒可以卖卖看,若是好,便长期进你的货卖。”小桃红笑道。
种小巧下了个深礼,笑着称谢,高兴的无可无不可,非要留她吃过午饭再走。小桃红只是推辞,说回去有事,将那个孤老的名字和他的店铺名字告诉了种小巧,便要急着走。
种小巧便笑道:“周少爷在万春阁等你不成?这般急?”
小桃红一甩帕子,笑道:“别提这周少爷了,你没听说么?刚挨了他爹的窝心脚,如今好些能出来行走,却又弄丢了他娘的首饰,又被打了一顿,听说打破了脸,出不得门。”
种小巧的脸色落了落,展眼去寻种继祖,种继祖听了这话儿,哪里还敢在院子里待,他妹妹转眼的工夫,他倒伶俐,早窜出院子不见了踪影。
种小巧脸上挂着笑,勉强送走了小桃红,本来兴奋的心情被这突兀的事搅得不安起来。她将手上的镯子褪了下来,丢在桌子上,把眼瞧着。
他哥若不是撒谎,那这镯子就是他正大光明赢来的,愿赌服输,周正南也没什么好说,挨这顿打那是他自找的。
可种小巧心里又骂着自己,要不要脸了,这明明是周正南私自拿他娘的东西出来赌,这东西是他娘的,应该给人家送回去。
种小巧盯着那付银镯子足有半个时辰,方住了眼,过去,拿油纸包起来,塞到怀里,出门去周府,她还是去打听下倒底是不是小桃红说的那样,如果真是那样,还是还给他的好。周正南这个人虽然天天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种小巧虽说不待见他,却也说不上恨他。
种小巧走去周府,周府的门子万三吃罢了饭,正坐在高板凳上拿草棍剔牙,见她走上来,起身笑道:“种大姑娘,有事?”
种小巧将手里两块热乎乎刚出锅的粑粑递过去,她刚路过的摊子上买的:“大叔,留给孩子吃罢,上次看你家栓儿爱吃这个。”
“瞧你客气。”万三接过去,笑道。
种小巧压低了声音,接着问道:“听说少爷又挨了打?”
万三朝门里瞧了一眼,方低声笑道:“可不是,老爷这两天在家,这打是少不了要挨的,不过这回倒轻,就是站着拿扇子打了两下,不巧碰破了脸,不好出门。”
“我来找他问点事,大叔能不能帮我回一声?”种小巧笑道。
万三摸了摸下巴:“这会子怕在睡午觉,你等着,我帮你看看去,若是没有,叫他出来见你。”
种小巧低身施礼的工夫,万三倒跑了进去。
不大一会儿,只听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种小巧探头往里瞧了瞧,只见一群穿红着绿的人正朝着门口走来。
种小巧忙下了台阶,避到石狮子后头。
只见三四个丫鬟簇拥着周安人走出门来,万三跟在后头。
周安人在门口扫了两眼,回头问万三:“人呢?”
万三的眼睛也四处洒摩:“怪事嘿,才刚还站在这儿跟我说话儿,说是要找少爷,怎么一会儿工夫,倒没人影了?”
种小巧闻言,忙从石狮子后头钻出来,笑道:“在这里呢,以为夫人出来有事,不便打扰,所以不敢露面。”
周安人打量了她两眼,叹口气:“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种小巧的眼皮子跳了跳,周夫人的样子郑重,像是说重要的事,难道这生意要黄?种小巧嘴上应着,心里却猛得跳起来,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种小巧随着周夫人来到花厅,周夫人将丫头们都遣散,只留她们两个人,方又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小巧,你知道老爷为什么要将油铺的生意给你做?”
种小巧红着脸摇了摇头,看样子周夫人并不知道当初发生在醉仙楼的事情。
“那是因为我们家正南看上你了,想纳你为妾。”周安人直接了当的开局。
种小巧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憋死自己。她张着嘴,愣愣的瞧着周夫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也是这镇上长大的,不会不知道正南身上有婚约,对方是知县家的小姐,依我们的身份,能与知县家结亲,是莫大的荣耀,正南妻子没过门前,是断不能先行纳妾的。”周夫人凝重的说道。
种小巧的脸红的滴出血来,人一激动,说话反倒结巴起来:“夫人,我,我想你,你是误会了,小巧,从来,从来没想过要给周少爷做妾。”
周安人微微怔了怔,却又释然,她怎么会承认自己有那样的心思,真承认了才怪。
她正了正身子,依然是柔柔的口吻,可在种小巧听来却是那样的讽刺:“哦,你能这样想更好,你也知道,正南那孩子心浮气躁,现在年纪小,还未定形,见一人爱一个也是有的,他见天价在万春阁听曲儿,我也是知道的,那里的姑娘上赶子哄他,不也都存着这样的心思么?”
种小巧咬了咬唇,眼神坚定起来,声音也没先前那样吞吐:“夫人,你想多了,种小巧从来没有这攀龙附凤的念头,如果有,那日在醉仙楼就从了周少爷,若以此要挟,怕是你们不想娶,也不成了,毕竟如今太平盛世,朗朗乾坤,还是有王法的。”
周夫人闻言,连连点头:“这样最好,你别多心,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也是怕耽误了你的前程,正南这三五年内怕是不能纳妾的,却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那倒是我多心了,若是言语里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周夫人客气,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既然说开了,大家也放心,只是这种私事,不影响我们做生意打交道罢?”种小巧笑道。
“那是,那是,本是我多心,庸人自扰,生意归生意,一码归一码。”周安人也笑道。
“夫人若没别的事,种小巧这就告辞了。”种小巧说道。
周安人立起身来:“你不是来找正南的?他正在睡觉,我去叫他?”
种小巧闪了闪眼,犹豫下,点头:“也好,夫人只将他叫了来,这些话当着您的面说出来也清楚。”
周安人挥手叫过红梅,让她去叫少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