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南的脸上果然贴了块狗皮膏药,正贴在鼻梁当中间,像戏里的丑角,滑稽的很。种小巧看见他,便想笑的要命。可想起周夫人才刚说的话,又气的要命,都是这个衰人惹得她这样没脸。
周正南拿扇子挡了脸,惶惶的瞧着他娘,又偷偷拿眼瞥两眼种小巧。
他娘的脸色正经,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周正南手捂着鼻子哼哼:“什么事,快说完了,好回去歇着,鼻子疼的很呢。”
“周少爷,这是我哥在前街大槐树下捡到的一对银镯子,你看看是不是你掉的?我今儿去小桃红姑娘那儿送油,听小桃红说,你掉了东西。”种小巧展开手里的纸包,露出那对儿镯子。
周正南的脸“刷”的绯红,周夫人眯起了眼,脸色却有些苍白。
“这个,不知道呢,娘,你给瞅瞅?你订的东西,你认得。”周正南期期艾艾的瞧着周安人。
周安人叹了口气,接过种小巧手里的东西,顺手放到桌子上,盯了种小巧一眼:“种大姑娘,果然好志气,我也不说别的了,就这样罢,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头有些疼,想歇着了。”
种小巧施礼告辞。
周正南跟了出来,急切的问:“我娘跟你说什么了?”
种小巧朝他翻白眼:“你若是再敢到处宣扬我想给你作妾这种话,我定不饶你,天天来你周府上告你的状,让你爹一天打你八回!”
“嗨,怪了嗨,我什么说要你作妾了?这是哪个碎嘴的这样搬弄是非?”周正南烦恼的一甩扇子,手一吐噜,倒将扇子甩了出去,登时跌断了几股。
“你爹和你娘说的,周少爷,少在我面前绕你那点花花肠子,你可是有婚约的人,少给你爹惹点事,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也真是上天不开眼,周老爷多好一个人儿。”种小巧撇嘴,走出周府。
周正南没有追出来,只定定的瞧着她的背影,摸着下巴,一脸看不懂的表情。
周安人来到他眼前,顺着他眼睛的方向望去,见没有人影,叹口气:“正南,等我们有机会回了京城,要多少这样的不得?再说了,宁知县家的小姐我见过几次,人还好,脾气也好,堪配得上你。”
周正南弯腰捡起他的扇子,语气平淡:“我就是说喜欢她,又没说要弄回家作妾,你们想歪了,倒怪我多事,我说我爹怎么那么好心,本来想给王家的生意倒给了她,原来错怪了我的意思。”
“那咱不跟她做生意了?眼不见心不烦?”周安人哄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们若不跟她做生意,岂不更着实了我想纳她为妾的话?这是要看你儿子的笑话呐?”周正南理着他的破扇子,摸着鼻子不再理他老娘,兀自回屋去。
周安人怔怔的瞧着儿子有些沮丧的背影,心里一酸,眼中的泪便滚下来,正南从小爱读书,不喜做生意,可偏偏他不能读书考科举,儿子心中一定很烦恼现在这样的日子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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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小巧让哥哥雇了辆驴车,要去省城送辣酱。遭到家里人一致反对,一个大姑娘家家,从来没出过远门,就这样去省城不妥,实在不妥。
种小巧心里憋着气,从周府回来就没有过好脸子,当着周夫人的面,她好想说,你们这样诋毁我,我不与你们做生意好吧?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那样,自己还是摇尾巴狗一样,向人家乞怜,要人家分点汤水给她,继续跟她做生意。
她恨自己的卑微,这卑微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自己出身不好,家道不行,若她家也是富贵人家,周夫人说起话来也不能那样不客气罢?好像自己就是处心积虑要高攀他家的门槛似的。
这世上的男子死光了,老娘宁可老死在娘家,也绝不会嫁你家儿子。种小巧心里暗暗赌着气。
光赌气是没用的,种小巧明白,总要自己有了身价,说起话来才有底气,她不信她做生意做不出名堂来,退一万步说,就算真做不出名堂,大不了是现在这样的结局,匆匆嫁个王大力那样的莽汉,过完这卑微的一生。
种小巧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怕的。
种继祖非要跟着她去,种小巧想了想,从了,有他在身边,总要放心些,这一路山高水长,怎么也得走两天,去了省城又一个人不认识,有个亲人在身边,倒底觉得安慰些。
兄妹俩吃过早饭,赶着驴车便晃晃悠悠的往官道上来。
种继祖虽是个男人,却也没出过远门,路上倒是比种小巧还兴奋,向望此番去省城能见个大世面,他的大世面是在赌场里。
种小巧没她哥那么兴奋,倒是有些惶恐,怕去了,那位梁老板再不要她的辣酱,因此见世面倒显得不那么重要,虽然她在心里也鼓励自己,就算梁老板只是敷衍小桃红,并不要她的辣酱,至少自己也是去了趟省城,见了会世面。
路上普通见闻,打尖住店,无甚可叙,一略而过,单说这兄妹二人在某日午后来到省城,进了城门,熙熙攘攘的人群,各式各样的招牌幌子,真真刺的眼睛疼,只恨爹娘少给生了几只眼,怎么也看不过来这如许多的光景。
种继祖将驴车驻下,回头问他妹子:”巧儿,没想到竟然这么大,这可怎么办?”
种小巧撩开车帘子,瞧着街两边的招牌,并没有瞧见小桃红说给她的那一家,只得叹口气,挑了挑眉:“什么怎么办,总得先找家客栈住下才好。”
种继祖佩服的瞧着她点点头,将驴车赶到一家客栈前,问明价钱,要了两间房,住了下来,店小二卸了驴牵去后院,兄妹俩人要了水通了头,洗过脸,商量着到街上转转。
种小巧心里惦记着没找着的那家调料铺子,也没心思看街上的花样,只是逢人就问这梁氏铺子在什么地方。
问了有七八个人,倒底让她给问着了,那人也热心肠,直带着他们来到梁记铺子门前,方才离开。
种小巧千恩万谢要给人银子,那人只是不肯收,兀自去了。
种小巧方抬着打量眼前这家铺子,端的是个气派的大生意场,高耸的门楼,大大的红字招牌,一瞧便是家上了年头的老店,且生意红火,门前车辆行人川流不息,煞是热闹。
种小巧提着她的辣酱走进去,柜台后的小伙计抬起头,一脸笑:“姑娘要买点什么?我们这天南海北的,各式调料,酱醋应有尽有,可着姑娘随便看,随便挑。”
“我找你们梁老板。”种小巧将辣酱坛子抱在胸前,小心的开口,她有些紧张,也有些心虚。
小伙计见不是主顾,脸上的笑变了变,接着问:“姑娘是我们老板的亲戚?这是来投亲来的?”
种小巧摇头:“我从桃园来,梁老板答应要买我的辣酱。”
小伙计脸上的笑意消逝,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声音尖刻起来:“梁老板不在,明儿再来罢。”
种小巧从袖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握在手心里递上去,满脸陪着笑:“小兄弟,我大老远来,不容易,你就帮个忙,让我见见他可好?”
小伙计将银子袖起来,又露出笑脸:“成天价找梁老板推销东西的人太多,梁老板哪有工夫个个见面?也罢了,瞧你大老远来的不容易,我少不得替你走一趟,送你去梁府上问问去,我可事先声明,事成与不成,我可不知道,只能将你带到梁府就算完了。”
种小巧忙施礼谢过。
小伙计与铺子里的人说了一声,带着他们出来,转过一条街,走了不大一会儿,小伙计指着前面的一溜高墙尽头的一扇黑漆大门,笑道:“到了,我给你问问去。”
小伙计走到门前,梁府的门子倒认得他,便笑道:“小子,你怎么过来了?铺子里有事?”
“哪有什么事,我这也是腿勤,自己给自己找事儿,桃园来了位姑娘,说是跟梁老板约好谈生意的,不认得路,我便将她带了过来,梁老板可在家呐?”小伙计笑道。
“哎呀,巧了,老爷不在家,刚走一盏茶工夫,被人请去喝酒了。”门子拍着大腿道。
小伙计转身朝种小巧摊摊手:“瞧,姑娘,不是我不帮忙,老板不在呐,这样罢,你告诉老刘住在哪个客栈,要是老板回来,让他找你去?”
种小巧心里凉了凉,他会去找她?异想天开呢。心里虽这样想,嘴上却还是笑道:“我住在城门边的同福客栈,不敢劳动梁老板大驾,明儿我再来找他就是。”
小伙计与门子说着闲话,再不理她。
种小巧将辣酱坛子塞到她哥手里,一步步退回到街上,这生意看样子是要黄,她盯着不完处那宏伟的一大幢房子,这家就是靠卖调料发的家,他们行,她为什么就不行?
她紧紧握了握手,长长的指甲戳的手心疼,她不能就这样算了,明儿她再来,帐房先生跟她讲故事,刘备三顾茅庐才请到诸葛亮出山三分天下,如果来三趟不成,那她就来四趟五趟,不信见不着这梁老板,不信卖不出这辣酱去。
两人回客栈,经过一家大赌坊,种继祖的眼睛亮起来,嘴里啧啧有声:“这气派,这架势,呵!厉害,桃园那几个堵场,简直该放火烧了。”
种小巧狠狠剜了她哥一眼,却被赌坊外的一辆马车吸引住,这马车好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好像还不止见过一次。
她心里叹口气,将眼睛收回来,天底下的马车长的可不都相似,只是她什么时候也能自己买上马车,出门不用再雇个驴车,还要讨价还价半天,不舍得将钱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