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挽卿听来,梁烨的话就像是一种告别,或许有带着某种希望,可也伴随着更多的绝望与未知。她的手垂了下来,深深得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做了一个巨大的决定一样,“我跟你一起去,我知道你要去对付顾良渠,我跟他也有账要算。”
尽管她说得信誓旦旦,但梁烨还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他不是不清楚宋挽卿心里的想法,甚至比她想得还要更多些。“你不是一直劝我不要报仇吗?如今这是?”
“我知道我劝不住你,可也不忍心……不忍心看你去送死,你如今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火光印在宋挽卿的脸上,她的眼里火光娆娆,满是不容置疑的目光。
梁烨垂头看着她,思索了片刻,却没有回应她,“阿芜也是如此想的吗?”
公子芜靠在墙上,他不看他的样子,也能猜出他此刻的表情,定是眯着眼,阴测测得笑着,他叹了口气,之前跟宋挽卿商量好的一些事或许他都了然于心了。“之前听南夏的将军说抓了一个人进天牢,是不是你安排的人?”
“天牢里的人总归是要盯着点的,所以就送个人进去。”梁烨也不打算隐瞒,侧头看向那堵白墙,像是看着公子芜一样,脸上竟是和煦的笑容,“顾良渠的兵法之见没有顾修来得厉害,再加上多年不曾指挥,想必也只剩下纸上谈兵的功夫。”
“所以你派人打算控制住天牢,不让顾修出来吗?”
“其实他出不出来都已经成定局,南夏并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可以阻挡我,再则,宋家的东西你也是清楚的,抵得上千军万马……”梁烨话音未落,却听轰隆一声,地面竟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又轰隆一声,烟尘四起。
梁烨搂着宋挽卿紧贴着白墙,飞溅而来的碎末落了满头满身,哗啦啦得,像是下雨一样。阳光穿透烟尘,照进暗道之中,光亮中像是袅袅升腾的青烟,有人逆光站在那里,虽瞧不真切长相,却对那阴影里的身影十分眼熟。
“一月……”宋挽卿抬起头,一眼便认了出来,她被烟尘所迷,剧烈咳了几声。
梁烨直起身子看向唐一月,没想到她竟然能找到这里,这让他感到颇为意外,随即拧紧了眉头。对于这个暗道,梁烨是十分有信心的,因为这里是他亲自设计出来的,也并没有任何的走漏,如今却被唐一月炸了个窟窿,“没想到唐小姐会找到这个地方。”
唐一月从烟尘中缓缓走出,沿着炸裂的废墟墙壁,一下子跳了下去,她今日穿着一套紫红色的骑装,挽起的长发显得越发英姿飒爽。她往里看了看,却只见宋挽卿跟梁烨,不免有些失望,“我以为这地方会藏着多少兵马,看来也是白炸了。”她抬头看向他,目光极其凶狠,像是恨不得要将他千刀万剐,“我没想到你这么狠,趁我爷爷不在,灭了我唐家,就连怀中婴儿都不放过!梁烨,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哈哈哈。”梁烨仰起头大笑,“人性?不是都被你们那种伪善人磨灭了吗?如今却又要来问我?我以为你们都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
唐一月只冷冷得看着他,她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因为在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失去讲道理的资格,“为什么独独留下我?”她不解,既然要灭了唐家,应该也把她算进去才对。
“难道你不觉得现在的你就像是当初的我吗?满心怨恨不得解,但你终归比我要好,没有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打死去。”梁烨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宋挽卿,“或许也不好,只独独留下了你一个人。”
“冤冤相报,你是想留着我来找你报仇吗?”
“难道现在你不是在报仇吗?”梁烨冷笑了一声,背过身去,光线落在他的身上,却照不进他的心里,“我说了,你们都该尝尝的,我那时生不如死的感觉,以及后来的绝望。”
“你到底想怎么样?”唐一月不想再听他废话,直接了当得开口,她拧紧了秀眉,还是不敢跟他靠得太近,比武功,她打不过,比用毒,她更斗不过。而这处地方当时也只是怀疑,带了炸药来试,只是结局比较意外而已。“我这炸药的声音,想必已经惊到了巡逻的官兵,你要这么跟我废话下去,不怕被抓吗?”
梁烨朝着她耸了耸肩,他的背轻轻得靠在了白墙上,笑着摇头道:“你考虑的太多了,替我跟顾良渠带句话,偷学的那些东西,该还了。”话音刚落,只见他往后一退,脚踩在了一块微凸的岩壁上,白墙猛然间便裂开了。他伸手一挥,袖中的暗器直射向唐一月。
好在唐一月眼疾手快,侧身一躲,伸手抓住了那根利箭。但白墙却早已合上,梁烨跟宋挽卿也已经消失不见,她气得将利箭狠狠得丢在地上,死命得踩了踩,“可恶!撤!”
过了白墙,公子芜正蹲在角落里,他见两人从另一边出来,便忙迎上去,“怎么样?没受伤吧?”
“什么偷学的东西?”宋挽卿拉着梁烨,她对于宋家的事情,还真是知之甚少。
“当年他在那场‘朝江密事’中也获了益,偷学了一些阵法之术,不然你以为顾修怎么会阵法?”梁烨说着已经抬步往里面走,宋挽卿跟公子芜忙跟上前,“除了他,还有梁齐,当年若不是他泄露了宋家楼的进出暗道,混入宋家开启了机关,那些人怎么可能进的来?你以为一个偌大的宋家,若真双方光明正大的交战,会输?呵……”他冷笑着加快了脚步。
在梁烨的眼里,宋家是不可能输的,宋家楼所处的位置不但隐蔽,而且易守难攻,更何况还有阵法做掩,以及那些密林毒障。只要一触动机关,宋家人便会察觉,也不至于会死得那么惨。
“所以梁齐……”
“他被顾修带走了。不过也是个废人了。”
“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过是把他做成了人彘,留了他一双眼睛,你们那次在梁府西厢中迷魂阵的时候,他也全程看在眼里,不过心里是何感想,他也都说不出来了。”
“人彘……”宋挽卿惊恐得看着梁烨,她以前在宋家楼里见过,极其凶残恐怖,她没想到他内心的怨恨如此之深,不肯一刀了之,却让其痛苦得活着,“阿烨,你以前再凶狠,也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梁烨方便了脚步,良久,终究是叹了一口气附和道,“是啊。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是如此地步。”他说着伸出手,速度极快得点住了宋挽卿的睡穴,宋挽卿毫无防备,一下子便倒进了她的怀里,“而你,至始至终都不肯站在我这一边。”
“阿烨,你……”公子芜一把拉扯住梁烨,不解得看着他。
梁烨将宋挽卿塞到公子芜的怀里,脸色凝重,“唐一月知道的可能比我想象的要多,你们跟我在一起只会坏事,你带着她回新州宋宫去,等我的好消息。”
“不行!”公子芜一口拒绝,他不会放任着梁烨不管,即使自己碍于楚西,不肯出手帮他,他也不想眼睁睁得看着他死,起码在他死之前去救他,或者在他死之后去陪他。
暗道里有风透进来,吹得墙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四目相对,流露出的却是难言的情愫,火光染红了两人的眸子,扑面的竟是些许暖流。
梁烨忽然垂下头,将公子芜抵在了白墙上,他的薄唇轻抿着,极快得盖在了公子芜的双唇上,一片红晕爬上他的双颊,熟悉的气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听见呜咽一声,梁烨已经抬起头站在了一边。
那种酥麻的感觉传遍公子芜全身,麻得他差点把怀中的宋挽卿摔在地上,他有些愣愣的,目光呆滞,良久之后才回过神来,手指轻点着自己的双唇,吞吞吐吐得问道,“你……你刚才干嘛?”
“我不会伤了楚西的命脉,也定守信护他们周全。”梁烨伸手摸了摸公子芜的脸颊,然后转身往前走去,“我姐就拜托你了。”他抬手随意挥动了几下,像是在告别。
一股热泪涌上公子芜的眼眶,他只觉得眼角犯疼起来,朦胧间看着梁烨远去的身影,慢慢得消失在暗道尽头,他轻轻一闭眼,眼眶里的泪水就流了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梁烨通过密道直接赶去查看几个城门口,果然因为北城的骚动,城门口已经增派了许多兵力,街道上来去的也都是禁军,路上的百姓像是听闻了什么风声,大白天的都躲进了家里,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路上除了巡逻的禁军,就只剩下被风带起的几片落叶。
他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南夏王竟然将禁军都调遣出来了,禁军原是守卫皇宫的,如今派出来,想必是已经去调兵了。
梁烨寻思片刻,若是此时快马加鞭去调兵,最近的沥城,来回也要一天时间,足够他准备的了。于是他绕出暗道,暗中往驿馆的方向赶去。
驿馆中,公子衍不停地来回踱步,他在被梁烨派人送回驿馆的时候一直是昏迷的,醒来之后已经是翌日。心里虽挂念着宋挽卿跟公子芜,但他知道梁烨不会伤害他们,又怕打草惊蛇,引起南夏官兵的注意,所以只能再驿馆里担心。
“殿下,你就不能歇一会儿吗?”
“我又不累,你要是累了,可以退下去歇会儿。”话音刚落,公子衍便敏锐得听见房里的窗户吱咯一声开了。他装作不耐烦得挥了挥手,“退下退下,平日里多锻炼锻炼,别老是站一会儿就喊累。”
侍从十分委屈,便走便小声嘀咕,“都站了两三个时辰了……”
“围着南夏城跑个十圈,不跑完就别回来了。”
“……殿下……是……”
公子衍没好气得白了那侍从一眼,然后转身回了房间,一进门就感觉到一阵杀气,他警惕得往里望去,却见梁烨正坐在里屋的竹榻上,一边喝茶一边抬头打量着他。
“卿儿呢?你把她藏到那里去了,还有那个子芜。我知道你不会伤害他们,但是我想见见他们。”
梁烨放下手里的茶杯,深深得看了他一眼,像是某种打量。“你关心我姐,我能理解,子芜?你关心他做什么?”
“我……我只是看他眼熟,又觉得亲切。”公子衍说着也跟着坐下来,他看向梁烨,眼里满是希冀,“对于子芜的身份,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点,你能不能告诉我?”
“我凭什么告诉你?”
“只要你肯告诉我,条件随你开。”
“当真?”梁烨斜眼看了他一眼,公子衍郑重其事得点了点头。
“把你爷爷的那幅画给我。”
“画?”公子衍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恍然大悟,“那是我爷爷的遗物,我没办法给你,你能不能换个交换条件。”
“那是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