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洪琛一离府，府里头几个女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也似乎是渐渐融洽起来，除去因为陆良又被罚不愿也没脸露面的二太太容香，便是白晓这冷僻院子，也有人走动起来了。
白晓冷不丁收了些首乌藤，是方连音院子里的丫头送来的，说是留着给小厨房熬夜交藤粥吃，有养心安神，祛风通络的功效。
梁婆子高兴道：“这是六太太关怀太太呢，如今这院子里，就咱们太太和五太太最有风头，五太太是不足为奇了，六太太看来这是要拢着太太您嘞。”
白晓道：“想来是每位太太都有的。”
白晓命梁婆子收了，又谢了，再一问，原来是每个院子都有分派，就连几位少爷小姐都有派发。
看来这方连音是下了本要拉拢人脉——然而她似是每个院子都这么分派，白晓反倒是不知道她的意思了。
方连音也是陆府的老人了，在陆府这么久，会不知道什么人能拉，什么人不能拉？
半信半疑，白晓命梁婆子请了王莽来瞧瞧是否能吃，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白晓倒是让梁婆子熬了一盅，分派给院子里的人吃了，果然心下平和起来，晚上也睡的安稳。
方连音这一批首乌藤得了后院里几位太太的赞美，纷纷派了丫头婆子去道谢，白晓虽没什么可做回礼的，却也还是让梁婆子扶着去了一趟竹园坐坐。
各家太太都有了回礼，却只五太太似是按兵不动，首乌藤收了是收了，却没什么动静传过来，方连音面上不太好看，白晓便早早地退了。
从竹园出来，隔着那重重叠叠的竹子，隐隐约约看见远远地一座漆地明亮的小院。
白晓驻足看过去。
梁婆子在旁道：“那就是梨园了，五太太住着的地方。”
白晓看过去，拢了拢衣袖颔首笑道：“妈妈，我来这么久，还没见过五太太，你随我去拜访如何？”
主仆二人便往梨园去。
小丫头花梨远远地就看见两个人往这边来，因为隔着远，且又不常跑出去，一时竟然没认出来眼前的两个是谁。
愣着神儿等着他们走近了，才认出来似乎是琼园的七太太来了。
争夺自家主子宠爱的人就在眼前。小丫头顿时没好气了，忙从门槛里跳出来，一把拦着白晓，“我家太太还正歇着，太太要是来看我家太太的，今儿还是请回吧。”
花梨虽然不知楼重潇每日在想什么，但还是知道她不喜与人来往的。
拦着就拦着呗，人不让进，却是没法子，只能下回了。白晓站在原地想了想，扬了声音朝院子里笑道：“那麻烦你说一声，改日有空我再来看你家太太。”
你就是来多少次都见不着我家太太！小丫头腹诽着，心下松了口气。
白晓就要转身，却看见屋子里转出一个身着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袍的女子，淡妆敷脸，扶着门框站着，修长的身形在日头下投射出一片阴影。
楼重潇清冷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白晓笑道：“多谢。”
花梨见自家太太发了话，不好再拦着，也就只好侧身让开，白晓与梁婆子踏入这叫做梨园的小院子。
所谓梨园，是个唱戏的地方。眼前这叫做梨园的院子，似乎也不愧是被叫做梨园的。院子的一侧搭着临水台榭，朱红漆柱，软毯铺木，长帘齐地，台下清泉汩汩流动。
院子里令一角又种着大片的二月兰，淡紫色的花一丛丛地开着，青涩的香气入鼻，白晓心中一畅，仿佛身子都随之轻松了不少。她之前身上的病还不曾好，又因为她可以少喝两三贴，便一直拖着，此刻闻到这香气心里舒服地很。
她跟着楼重潇往屋子里走，站到那门口，却看见黑黢黢的屋子里楼重潇突然停住半转过身，漆黑的眸子回望过来，白晓会意，扭头朝梁婆子道：“妈妈，你在这儿等等。”
梁婆子应了一声，就守在门口。
白晓便跟着楼重潇进去了。
屋子里的摆设不足为奇，看着都似是不曾有六太太方连音屋子里的东西新，可却处处透着一股西洋风，与其他屋子里的都不甚一样。
瞧见白晓在四处打量，楼重潇冷道：“都是陆洪琛搜罗来的，做旧的器件。”
白晓点点头。
楼重潇自坐到那柚木所制的茶几旁边的红木布沙发上。“坐。”她说。
白晓看到这顶部雕镂西洋纹饰，座面与靠背皆装布制花卉软垫的座椅，心下暗惊，就算她引起陆洪琛的注意力不是为了自己，可也觉得这陆洪琛的宠爱太过于贵重了些。
楼重潇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知道七太太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白晓笑道：“自我入府，也不曾来拜访过，今日从六太太哪里出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姐姐了。”
楼重潇冷哼一声，她垂了垂目光，“原来是从方连音那里过来的。”
白晓看楼重潇对方连音态度似是不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瞧见那配灵芝造型的大理石圆桌面上隔着一碗小粥，正是白晓昨儿喝了的那罐子用首乌藤熬着的夜交藤粥，此刻那粥盅上还飘着淡淡的雾，看样子刚出锅不久。
看见白晓也在看那粥，楼重潇冷不丁道：“明里一个模样，暗中又是一个模样。”
“姐姐嫌弃不好吃么？”白晓惑道。
楼重潇冷笑，“好喝，怎么不好喝？”她这么说，可案上那粥却是一副没动过的样子。
白晓越发疑惑。
她嗅了嗅，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又凑近了闻了闻。令白晓感到奇怪的是这东西虽然还是带着一股首乌藤的清香，可是仔细闻起来，却有些不一样的味道。
她忍不住要将那盅粥拨近了仔细瞧看。
“可别动他，里头加了东西。”楼重潇站起来一副冷然的样子，却把那粥从白晓面前再拨回自己这边，“好嗓子的人吃了坏嗓子，身子差的人吃了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白晓愕然。
楼重潇的意思是，眼前的这粥里头，有害人的东西！
“既然姐姐知道这个不好，为何不弃了，再要一盅好的？”白晓问道。
楼重潇不屑道：“那又有什么好！旁人要我不好，我遂了他们心意，岂不好？”
白晓笑道：“如何有人要害姐姐？”
楼重潇道：“不过是这一把嗓子，拿了便拿了，只怕他害了我，自己也没风头。”
白晓自以为楼重潇就算无意于陆洪琛，可也一定会对自己的嗓子珍重无比，却不想对方如此刚烈，连带讨爱的嗓子也一并厌恶，甚至是到了巴不得舍了的地步，当下便吃惊道：“楼姐姐倒令我意外，如何嗓子也不想要了？”
楼重潇斜眼冷笑，眉眼中全是讥诮之意，“我原本以为你兴许也和这里的人不一样，现在看来你也只是个俗人，不过是一把嗓子罢了，当真那么重要！你也是个糊涂的。”
白晓被楼重潇一句“俗人”堵地说不出话来，又听见楼重潇说了后半句，这才道：“楼姐姐在这糊涂院子里住久了也糊涂了不曾？一把好嗓子，多的是用处，岂只有邀宠一条路？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哪一日姐姐有了机会，要用上这嗓子，那是抓的住，还是抓不住呢？”
白晓这话一说，便明显察觉到楼重潇面上的变化，只是对方性子傲，不故意表现出来，只拉着脸不看白晓。
白晓便自笑道：“姐姐愿意与我坦言，想来姐姐也不怎么讨厌我，何苦总拉着脸？”
楼重潇一顿，随即冷道：“我天生如此。”
白晓道：“可姐姐唱戏的时候似乎并不这样。”
楼重潇眉峰一挑，一张冰封的脸因为白晓的话破开一丝柔软，“你怎么知道？”
白晓笑道：“曾今有幸听一曲姐姐的戏，在上海大剧场，那个时候，姐姐似乎是叫做，楼小楼？”
楼重潇脸色一沉，“我不叫什么楼小楼，也没去过什么上海！今日我也不曾备茶，你也不方便留在这里了，七太太请回吧。”
白晓便颔首，“那妹妹日后得空再来。”
“不送。”楼重潇冷冷道。
梁婆子看见白晓出来的时候，面色似乎不好，忙凑上来道：“太太可忙了一转，热脸贴了冷屁股？五太太一向如此，太太也不至于生气。”
白晓摇摇头，等二人除了梨园才缓缓道：“今儿也不算白来，有人要害楼重潇。”
梁婆子不解，“要害五太太？怎么去说给大太太听，大太太必然公道！”
白晓道：“不必，既然已经解决，也不用打草惊蛇。”今日楼重潇一事让她认识到这后院似乎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和睦，背后都是暗潮汹涌的，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是捅刀子的，看来她以后必须要小心点才是。
梁婆子点点头，“太太考虑得当，是老婆子我心急了。”
她又道：“太太最是心善了。”
“一来她也不需要我提点，二来我瞧她心里也欢喜，自然乐意做件好事。”白晓深吸一口气慢悠悠道。
若说是觉着这府里有什么不一样的，那么便是楼重潇的性子，就凭这性子，白晓就算不结交也有意帮她。
“天色不早了，咱们走罢。”
梁婆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