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对于白晓来说,这件事如何发生如何解决,都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问,抓牢陆洪琛的心,要他心甘情愿为自己赎出乔水之献力,当然,最好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只要给她一个机会能够狐假虎威就是了。
只是也不知陆洪琛是不是忙于一些事,自那以后,好像也没来找过她。
这一日白晓晨时吃了药,午时觉得好些了,便起身为前几日绣的绢画落款。
陆洪琛推门进来便看见的是这样一幅静止的画面,修长身形的女子握捂口锦帕,低着眉眼,捏着长毫,在绢画上落下最后一个字眼,又念了句词才缓缓抬起面容来,细声道:“老爷?老爷怎么来了?”
“几日不曾来,看着你似乎是好些了,你是好好吃药了!”陆洪琛道,他伸手扶住就要行礼的白晓,目光落在那绢画上,“画的这是……白玉兰?”
白晓垂眼,“近些时候总想着故里的景致,我自小跟在外婆身边长大,想来想去,周公馆的白玉兰总缠在我心里头挥之不散的,如今我身子不好,便也只能作下来聊以慰藉罢了。”
陆洪琛仔细打量绢画,“不愧是你,作的确实好看。”
白晓笑,“是老爷夸的好。”
陆洪琛沉吟片刻,随后缓声道:“你来府里也有了一年多,爷原想何日领你走一趟上海,可如今你身子不好……”
白晓垂眼,面露丧然。
陆洪琛握住她的手,“不如你亲笔一封,抒解思念之情,爷替你送到周公馆去,报个平安也好。”
白晓面露疑难,欲言又止。
半晌,她才缓声道:“老爷,我听闻如今战事迭起,恐一路不平安,我怕那信……”
陆洪琛拍拍她的手,“放心,爷过几日要去上海,着人亲自遣信到周公馆,必不会遗失你的这一份心意。”
白晓知道自己已达成目的,面上微红,温婉笑道:“多谢老爷体谅。”
陆洪琛瞧着这样的白晓,漆黑如蝴蝶双翅的睫毛在窗外投来的一缕阳光中轻轻颤抖,雪白的肌肤更显透明,他此刻握着的,不像是个姑娘,倒像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陆洪琛去琼园去的多了,几个太太堆在一起少不得磕几个瓜子。
三太太芷兰向来是不屑的,搓甲刀搓搓指甲,吹一口气,懒懒道:“不过一时新鲜,府里由总有新的女人进来,赶明儿老爷看上哪个丫鬟也不新奇。”
六太太方连音身边的小丫鬟没止住嘴,“我记得琼园那位有个叫巧儿的丫鬟,跟在老爷前头晃了几次,都打扮地花枝招展的,都说丫鬟虽主子,这和主子啊就是一模……”
芷兰斜眼看她,那丫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连忙噤声,六太太方连音出来打圆场。
方连音环顾四周,眼见只有三太太四太太在,便笑道:“要说七太太得了老爷心,最落寞的该是五妹妹了,我们还好,有个一儿半女的陪着,五妹妹一个人,最近都不常见着她。”
芷兰哼一声,“你什么时候能常见她?”方连音被芷兰堵了话,只好讪笑。
此刻梨园之中,传来戚戚之调。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一女子杏眼微睁,画黛弯峨,身姿袅袅,她不曾穿戏服,也不曾穿马面裙,只着百褶如意月裙,配月白撒花交立的领子,腕上套一对虾须镯。
眼中波光流转,再加上这戚戚的唱腔,竟是要让人落泪。
一曲罢,花梨递上帕子来,笑道:“太太唱的越发好了,想必老爷更加舍不得走了。”
楼重潇听见陆洪琛的名字,脸色霎时冷了三分。
小丫头不善于察言观色,又道:“太太自己做的这面衣裳虽然样式奇怪,但是真真儿的好看,老爷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楼重潇冷笑:“管他喜不喜欢,我喜欢就好。”她接了帕子擦汗,又将帕子重新甩给花梨,甩手走往屋里,花梨忙不迭跟上,方进了门,楼重潇就问:“陆洪琛今日来不来?”
花梨立马换上一副愤愤的模样,“老爷今日又在琼园,那七太太不知有什么好,老爷每日都去看她,便是太太这儿来的也少了。”
小丫头是愤恨不满,楼重潇却觉得心里头畅快了不少,花梨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生气,连忙宽慰,“太太不必忧心,老爷纵然暂时被她吸引过去,可心里肯定还觉着是太太好,过不了多长时候就回来找太太了。”
楼重潇扯一下嘴角冷笑道:“我忧心什么?我还高兴呢,正好遇个冤大头。”
她说出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留着小丫头花梨站在原地琢磨。
自家主子,不怒反乐,是个什么意思呢?
小丫头花梨想来想去还是没弄懂。
陆洪琛因为商务上的事,不得不动身前往上海暂且处理,要去一月余,带了三太太芷兰在身边。白晓在外头太太或是丫鬟婆子如何碎嘴中终于得了几日清闲,不用假模假样地应付陆洪琛,简直就是难得的欣喜。
那封信自白晓的署名,通篇写自己思念之情,最后又提及乔水之,表达希望周府照拂乔水之的意思。白晓甚是谨慎,并不曾直接说明本意,只是稍稍提起。
这封信,若是素日以白晓的名义寄过去必不会管用,可如今有了陆洪琛的人在中间行走,那又不一样了——这不是周家外女的来信,而是陆洪琛七太太的来信,周家必然会以为这也是陆洪琛的意思。
于情于理,周家都会帮忙,借此达到拉拢结交陆洪琛的目的。
小小一个乔水之,周家赎出来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能够达到于陆洪琛来往的目的,有何不可?
白晓算准了周家的行事准则,借陆洪琛之手,算是能将乔水之捞出来。接下来只要等等消息就好……
于是白晓一面等消息,一面盘算起自己的将来。
为了乔水之,她示好于陆洪琛,又设计大病一场保全了自身的清白,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既然已经入局,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唯有把握自己的力量,才能不在这后院随波逐流迷失自我,最终被无情抛弃。
可她此刻手无半点筹码,又如何能够脱离这个大泥潭呢?
“七太太?”带着笑意的一声清唤将白晓从茫茫思绪中拉回,白晓茫然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她此刻坐在窗前,春日的暖阳投过薄薄的窗纱照的人浑身发热,白晓看过去,软烟罗窗纱上此刻映出一个人的侧颜来。
白晓笑道:“原是大少爷,大少爷如何得来的?”
陆修文隔着窗纱笑道:“母亲听闻七太太久病不愈,打发我来给太太送些补品,这才得来。”
白晓掩嘴,“那便多谢大太太好意,也多谢陆修文来一趟。”
陆修文道:“七太太哪里的话。”顿了会儿,那张脸转过去,似乎在看什么,白晓等了会儿,就听见陆修文道:“七太太那院子的墙角,栽的可是梅?”
白晓道:“是,前儿才请人移的。”
陆修文道:“想不劲七太太不喜牡丹等冠绝众花之花,却喜欢梅花,梅开百花之先,独领天下风寒。”他笑:“七太太,是想做梅吗。”
白晓没说话。
陆修文道:“想来叨扰已久,礼且搁在窗口,修文就暂先离去了。”
白晓笑道:“不送。”
窗纱上的人影消失,脚步声渐行渐远。白晓侧耳听了会儿,心里琢磨起来。
陆修文一路回去蕉香院,也不回自己屋子,径直往顾成勋那儿赶,一入门,方才还低头摹图的顾成勋便抬起头来,问他:“见着你惦记的人,回来了?”
陆修文端起案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一杯,一饮而尽后才悠悠道:“我想你也真该与她见见。”
顾成勋轻笑一声,又把头埋下去,“我见过了,就那样,不是么?”
陆修文不曾说话,他想自己问白晓的那一句,心里愈发笃定,这个人,是有野心的。
顾成勋撇了撇唇角,“你就真当对她那么有兴趣?今日本不该你去送东西,荣妈都端到手上了,偏偏被你抢了过来,就为了能见她一面?”
陆修文坐下,双手撑膝。
顾成勋撂下笔,目光肃然,“不过长得有些相似,陆修文,这个白晓可不是你喜欢的那一位。”
陆修文抬头,笑道:“你整日折腾我的事,不如好好关注你的,你可曾探听到那灯出自谁之手?”陆修文指头一点,落在顾成勋挂在书柜旁的那盏落马灯上,那还是上元节那一日拿回来的。
顾成勋语塞,他用微不可见的幅度翻了个白眼。
“丫鬟婆子都在说你拎了我大妹子的灯,可我们都知道,不是。”陆修文眼中黑光涌动,恍若是为了气一气顾成勋一般,故意道,“可旁人不知道,他们都想着你何时袒露心迹做我们陆家的女婿呢。”
顾成勋恨恨道:“你妹妹的玩笑你也开。”
陆修文笑道:“宛若喜欢你,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虽说是宛若的大哥,却也知道感情这事是强不来的,你既然不喜欢宛若,我便也逼不得你,任何人也逼不得你,那么又何在乎一个玩笑呢?”
顾成勋无言以对。
“你现在越发会堵我了。”顾成勋摇摇头道。
陆修文道:“论说话处事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学的毕竟是洋文,若是你愿意,你懂得就比我多。我现在倒羡慕你读了许多诗文,我若也和你一样,也不至于和她说不上话。”
顾成勋知道陆修文在说谁,可心里反感,便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