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们得了陆洪琛的话,紧赶慢赶换了这个换那个,除了陆洪琛说的那些,这群人恨不得将她整个琼园都翻新一遍,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差一点就要把那廊檐下的旧抱厦也换了。白晓到底是有些烦了,索性理都不理,任由他们闹去。
只是在白晓心里,那一日陆洪琛的突然离去并不在她的算计内,她不免好奇,是为了什么,陆洪琛才会露出那样恼怒的情绪。
问梁婆子,梁婆子也有些为难,好像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好像说是前厅死了个十八九岁的小丫头,被摁在水井里没了的。”
死了个小丫头?
白晓忍不住蹙眉。
却听梁婆子又道:“府里头都在说,是三少爷逼的,硬要把她纳入房中,不然好好的姑娘怎么会……”
“妈妈,”白晓将手里的帕子放到梁婆子的手心里,她轻轻摁了两下,漂亮的眸子往梁婆子脸上扫过去,“妈妈这话就不要到外面说了,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梁婆子一愣,随后了然,“是老婆子多嘴了。”
白晓满意点头。
且说这陆修文,那一日被崔氏唤去,是见陆良又去了,陆良又几年不曾回来,兄弟相见,没什么话说,互相寒暄几句,也就不冷不热的了。
在场的几位太太之间的利益牵制一向复杂,陆良又这一回来,芷兰脸色便不好,其他几位也不敢和陆良又走的十分近,于是除了崔氏,便是二姨太容香最高兴。
“三少爷如今回来了,可千万别再走了。”芷兰斜斜地瞥了一眼陆良又,杨着声音道。
二太太容香脸色一白也不说什么,目光全落在陆良又身上,几乎要落泪,“你若是常伴我身,也就好了。”
陆良又因为芷兰讽刺而暴怒的双眸霎时平静下来。
崔氏笑道:“你别多心,老爷肯良又回来,定然是要回来疼爱的。”
容香戚戚点头。
这一阵,又是母子情深,又是夹枪带棒的,众人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这个突然回府的三少爷陆良又身上。于是这一众太太,少个白晓一时都没人发觉,注意到的也只以为白晓是累了先回去了,就是他们以为陆良又归来将会改变妾室里三太太独大的局面一样。
等众太太晚上回了屋子,这才从丫鬟婆子口中得知——今儿刚回来的老爷在梅园遇到了七太太白晓。
二太太容香得了陆良又回来,于陆洪琛的心思也便没那么重,不曾说什么。
三太太芷兰也没什么反应,她只是冷笑,“这会儿子全府上下都等着看我呢,我暴是暴些,可也不是没脑子,老爷喜欢便是,我掺一脚,没得叫那群小蹄子笑话!既然横空杀出个白晓,那有些人也总不能仗着孩子胡闹,是时候收敛收敛了。”
四太太秦墨是个从不在意的,听了眉眼也不曾动一下,她捏着块棋子,很快落在棋盘上,微笑着,“都有这么一天。”
那一夜陆洪琛宿在梨园里,梨园的黄鹂清唱响到了半夜,渐渐歇下去了。
而六太太方连音住着的竹园里头,却传来碎碎的念佛声。“阿弥陀佛。”从不念佛的方连音看一眼脚边坐着玩球的秦妞儿,眉目轻合,双手祷告。
第二日,陆洪琛从梨园里出来,转身就去了琼园,就在这个时候,前厅却忽然溺死了一个小丫鬟,矛头尽数指向刚刚归来的三少爷陆良又。
陆洪琛震怒,叫陆良又书房训话,二太太容香哭地差些晕厥——陆府的风向,好像一夜间又变了。
强奸未遂,烈女投井。
陆良又不会那么傻,在西部那个强盗横行,人吃人的地方的磨砺出来的人,能会在这个时候犯傻么?
白晓都能够这么想,府里头自然也是有人不信的。
顾成勋扬着唇角道:“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陆修文面色不好看,他烦躁地推开桌子上搁置着书籍,金丝的眼镜在日光下折射出金光,他叹一口气,“这件事闹得风风雨雨,别说是陆府,就是外面都已经开始指责良又了,父亲一生从不苛待下人,府里也从未出现这样的事,如今沾上三弟的身,哪怕这是谣传,父亲也定然不会早早了事。”
顾成勋走过来,将一本账簿子甩到陆修文面前,“你看看这账簿子,你那三弟人可不傻,如今这么大的事,他一边被你父亲所制,一边还有空照管账房的交易,由他打理的西部生意可是有条不紊。修文,他可不是个好拿捏的……”他一边说一边回身走到桌前倒了两杯咖啡。
陆修文接过来扫看两眼,就是他不通商事也暗暗称奇,“三弟在做生意这一块儿确实是个人才。”这陆家如今已成年的三个,陆修文是一直在外留学,老二陆皓白又是个近女色的,诸事不问。
虽然陆良又早些年被打发到西部去,但这些年来却堪称陆洪琛的左膀右臂,所谓上阵父子兵,虽然陆良又远离本家,可陆家的生意,却一直是他二人撑着的。
顾成勋将一杯咖啡送到陆修文面前,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陆老爷的好算盘,陆良又再怎么精明能干,以后还是你的一个得力帮手。”
他顿了一下,道:“大概陆叔叔心里也清楚此事多半与你三弟无关,可他也确实是需要这么一个由头,敲敲你三弟的警钟,不让他越了规矩,夺了你这做大哥的主位。”
陆修文从喉咙中溢出一丝苦笑,“可是成勋,你知道我……”
顾成勋抿一口咖啡,漆黑的眸中深不见底,“我知道。”他当然知道陆修文的心思,你叫一个在外留学多年几乎没有经手商事的人回来继承家业?一个,陆修文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另一个,他也没有往这边发展的意思。也正是因为这样,顾成勋在会在陆修文面前说这样的话。
他继续道:“修文,无论这件事最后怎么处理,你还是不要插手地好。”
陆修文点点头,他还是犹豫片刻,敛了眸子才道:“你说的是。”如果陆洪琛这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稳固他陆修文的位置的话,那么这件事最不能够插手的就是他陆修文了。
两人正说话,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鞋跟落地的声音,陆修文和顾成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大哥,成勋哥哥!”急促的女声响起,门口转进来一个身着白色薄纱百褶洋裙的年轻女子,盘着头发,额间发丝微卷,眉横丹凤,明眸皓齿,就是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孔,此刻却带了几分慌张,那张朱唇急急地开口,“爹要你们都去前厅呢,要罚三弟弟了!”
她来地急,想来也是匆匆跑过来的,方踏进铺了红毯的屋子,没站稳歪了一下,她连忙扶着雕花的红木门。
“这么快,可查清了?”陆修文忙站起来,上前扶住女子,“宛若,父亲是这么说的?”
眼前的女子,正是陆府的大小姐陆宛若。
顾成勋搁下手里的杯子,从桌子后绕过来,也走近了。
陆宛若喘出一口气,“找了好几个丫头婆子都说那小丫头那天见过三弟弟,爹说尘埃已定,立马就要罚人了!妈已经在前厅了,就等你们去呢!”
顾成勋和陆修文对视一眼,三人匆匆往前厅奔去。
陆良又毕竟是陆修文的弟弟,就算做哥哥的陆修文再怎么不希望,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陆洪琛还是做出了决罚,罚陆良又禁足一月,将他手里西部的生意都收了回来。
这后院刚起的天,顷刻就变了。
大太太崔氏因着陆修文返校日期的接近忙着忙那采办物什,这些事自然管不上;二太太容香因为这件事干脆闭门不出,连带着二小姐和三小姐出现的次数也少了;三太太芷兰倒是乘机替老二陆皓白请缨几次,要拿下西部的生意网,可却被陆洪琛训斥一番;四太太秦墨素日不管这些事,两个儿子又还小,每日只照管饮食;倒是六太太方连音,近日出入祠堂的时候多了,好些时候都和崔氏一样打扮了,手里头捻着佛珠,烧香拜佛。
就在后院人人猜测这西部的生意会交给谁的时候,陆洪琛突然发话,将整个西部的生意尽数交给陆修文暂为代理。陆洪琛这一手打地陆修文猝不及防,可又推拖不得,于是只好推迟返校,崔氏置的一番送行宴直接变成了贺喜宴。
白晓那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梁婆子还咂嘴称奇,“大少爷从未接触官商之事,不知道老爷这一回卖的是什么关子。”
白晓舍不得将眼睛从书上挪开,听见梁婆子这么说,便一笑了之,“这是陆洪琛在替陆修文铺路呢。”法国留学又如何?像是陆洪琛这种做生意的,最是讲究嫡子继承家业,旁的儿子再优秀,还是比不过一个嫡子的血统,就好像陆良又,就好像陆修文。
只是那样一个在西部摸爬滚打拼出来的人,好不容易回到本家,当真会如此轻易地就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白晓突然问梁婆子,“妈妈,你可知道前儿那溺死的小丫头,原来是哪个院子的?”
梁婆子虽有些奇怪,不知白晓为何会如此问,但还是老实答道:“要是说如此地话,那小丫头从前似乎是方六太太院子里的,只不过后来犯了什么错,给打发到柴房了,哪知前儿没了,六太太心里还有些自责。”
自责?白晓经不住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