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良又?”白晓从手上的书里抬起头,略惊。
梁婆子道:“太太不知道,三少爷是二太太所出,大名良又,今儿刚回来。”
白晓惑道:“过年也不曾见到他,怎么如今……”
梁婆子道:“太太有所不知,三少爷曾经闹了一档子事,看上了一户人家的姑娘,要纳来做妾,差点要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那姑娘不肯投河自尽,闹了人命出来。老爷一怒之下将三少爷赶了出去,在西部打理一些生意,已经有三四年不曾回来了。”
“三四年?”白晓沉吟。这路良又比陆修文还要小了几岁,三四年前,他也才十八九岁,便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实在是……,白晓又问:“那现如今怎么又回来了?”
梁婆子道:“估摸着是因为二太太的缘故,二太太过些时候就四十了,想也是为了让他们母子相见……”
白晓一笑,“那就不干我的事了。”
梁婆子点头,“太太说的不错。”她说了话正要退下去,望见窗子还开着,便要上去替白晓关了。
白晓制止梁婆子,“梁妈妈,就令他开着吧。”
梁婆子担忧道:“太太身子不好,还是关了保暖些。”
白晓却很是坚持,“就放那儿吧。”因说地太急,她被风呛了一口,捂着嘴咳了几下。
她的眸中掠过一丝算计。
要的就是这样……
夜,梨园。
“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唱戏的人身形顿住,一双眉目流转,落到不远处的中年男人身上。
陆洪琛坐在中帐宽座上,一愣,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该接了,漫不经心地念了一句,“怎耐他十面敌难以取。”
袅袅的身形一转,转过一张如花的面貌来,头戴兰花泡子如意冠,身穿鱼鳞甲,里面儿是封袖明黄色长袍,外面罩黄底蓝滚边,绣锦鸡的凤斗篷。
她的扮相极为好看,耳边带大绢花,侧身捏嗓,唱道:“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无奈何饮琼浆消愁解闷——大王—— 自古道兵家胜负乃是常情。”
眼前的女子如何风情?如何招摇?可陆洪琛的心思早不在这上头了。
“今儿……”陆洪琛欲言又止,他眼看着楼重潇浓画的眉眼,兀然又想起白日见的白晓来,心中猛然一跳。他咽下一口气,倒吸入深夜的微凉,“重潇,爷累了,今日就到这儿吧。”
被换做重潇的女子起身,方才还风情万种的人,霎时染上一股清冷之意。
她冷声道:“是,老爷。”
陆洪琛颔首,先行走进屋内,楼重潇解了外袍跟着进去了。
今夜的梨园,少了几分味道。
陆洪琛被那一日白晓的身形所扰,也不曾有心思再久留,第二日从梨园出去,便急急地往琼园走。琼园不算偏僻,可周围却极度荒凉,陆洪琛一路过来,蹙了几次眉,生了几回气。
还没进院子,大老远几个婆子就看见他,惊错地不知如何,陆洪琛想他们也是这院子里的仆从,又念他们不知道自己要来,便也不计较,只挥手让他们不要做声。
陆洪琛进到琼园的时候,白晓正坐在那窗口太阳光底下眯着眼打量手里的帕子,时不时咳嗽两声。透亮的光打在白玉一般的面颊上,亮地陆洪琛心神一晃。他站在窗子口瞧了会儿,才决心打断这片美好的情景。
他绕过去直进了屋子驻足在白晓面前。
白晓听见动静,将目光移过来,冷不丁看见陆洪琛的脸,显然是又被吓了吓,仓皇不安地轻声唤他,“老爷您……”
说罢,咳了两声。
陆洪琛瞧见她红地滴血的耳尖,心也柔软起来,便道:“怎么又像是病了?昨日见你,你还不曾咳嗽。”
随后赶来的梁婆子连忙告罪,“都是奴才……”
白晓轻声道:“是我身子不好,想来是昨日在外头吹风吹多了,不想又病了。”说着,喉间一痒,咳嗽一声。
她昨日开着那窗子吹冷风吹到半夜,今日起来果然有些头疼脑热,看来是效果拔群。
陆洪琛挥手朝梁婆子,“你先下去。”梁婆子应一声,退了。
陆洪琛四下打量屋子里的东西。素雅,简单,甚或是带着淡淡的梅香。陆洪琛不经诧异,“哪儿来的梅花香?”
白晓捏着裙角,咬着唇轻轻道:“冬日的时候采撷的梅花,晒了做成枕芯……”陆洪琛凑着那床榻一嗅,果然一股梅香游走在鼻尖。再那八宝阁上搁着的雅瓶,里面插了两只渐枯黄的梅枝干,干瘦遒劲的枝干粗糙无比,想来是折地久了,上头的梅花都干了,可即使是这样,这小姑娘还没舍得将他们丢弃。
他叹道:“你当真是喜欢梅。”
白晓咬着唇,耳尖依旧是红的。陆洪琛只觉得好笑,怎么这么大一姑娘,这么容易害羞?但他想想也好像不大,如今应该也才是宛若的年纪才是,确实还是个小姑娘。想起小年那一日,她上来也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当时不曾仔细看,现在想来,果然也是因为害羞的缘故。
他一撩袍子,曲膝就要坐到白晓身边来。却听见白晓压着嗓子软软地唤了一声,“老爷……”
陆洪琛只觉得浑身一软,心酥不已,一股热流涌上脑门,他只觉得浑身发紧,再忍不了那么多,可再看白晓,整个人却都已经趴伏在被褥上咳嗽起来。
他霎时觉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了。眼瞧着白晓咳地上气喘不上下气,心里似乎也有些东西被触动了,他不禁放缓了声音,心疼道:“怎么还病着?齐二娘呢!”
前一半是柔声细语,后一声却是暴跳如雷。
“老爷……”白晓挣着侧身起来,却又被陆洪琛赶上一步又把她摁回被窝,白晓便侧身躺着,剧烈的咳嗽闹得她头脑发昏,脸上也漫出不自然的血红来。
齐二娘并梁婆子几个早候在外头,此刻听见陆洪琛厉声唤她的名字,她生怕被处罚,只杵在门口不敢进去,里面陆洪琛的声音愈发暴躁了,白晓的咳嗽声似乎也更加剧烈。
梁婆子见齐二娘并不敢进去,连忙自己进去了,一进去就瞧见自家主子满脸通红地卧在榻上,满脸通红咳地喘不上气,陆洪琛站在一侧只给她掖着被子,小心翼翼地低声哄着不敢如何动她。
见梁婆子进来,陆洪琛便吊起剑眉,声如洪钟,“七太太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伺候人的?病的这样!还不请先生来看看!”
梁婆子赶忙朝外面的齐二娘使了眼色,齐二娘不敢耽搁一溜儿烟跑了,这边梁婆子又道:“原是太太身子本就不好,开春这些日子又被冻着了,这才……”
陆洪琛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罢了,爷也不愿听你说,小心伺候着,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梁婆子忙不迭答应,白晓的咳嗽声愈发大,她埋在枕头里咳地几乎喘不过气来。陆洪琛目光一扫,却看见火膛里头烧成黑的木柴,好端端的陆家太太,屋子里烧的不是碳,竟是柴。
他面上不满,似要发作,可看一眼小脸润红的白晓便硬生生地咽下了——想来她如此病,与屋子里的条件不无关系,柴烧久了烟重。
就在这里,齐二娘领着王先生过来,这王先生是陆府的常用先生,就住在附近,从侧门领进来也不过是片刻的事,王莽今日被急急忙忙叫过来,把脉的又是个生面孔,不免一惊,但瞧见陆洪琛在侧便也了然。
陆洪琛不曾让他行礼,侧身先让他上来把脉,得到的诊断也如陆洪琛所料,是身子弱感了风寒,又因长久烧柴的缘故加重了咳嗽。
王莽道:“陆老爷,这位太太身子骨本就不好,此处阴气重,寒气入骨,难得好。”
陆洪琛点头,“是该换个了,想来绿萝园还空着,收拾收拾,着日迎七太太入住。”白晓听着,生怕陆洪琛此举使得她成为众矢之的,便软着身子道:“老爷,白晓在这里住的十分好,不捞牵动了。”
她满脸皆是细密的汗珠,但在此刻的陆洪琛看来,那是美人香汗,惹人心疼。
白晓此刻焦急地样子更令陆洪琛心疼,陆洪琛忙不迭道:“你别动,便依你,只是这煤炭却是不能再烧了,地暖也要吩咐人弄起啦,我看你这窗子也不大好,换上那软烟罗的,又好看又紧致。”
陆洪琛这么一长串地说下去,自然有人赶紧下去照办了,白晓伏在枕头上喘气,微微颔首。
屋子里正乱着,外头撞进来一个年轻的小厮,仰着脖子附在陆洪琛的耳边说了几句,陆洪琛脸色一变,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愈发充满阴霾。白晓投过眼缝中看过去,瞧见陆洪琛脸上的愠色。
那小厮来的匆匆,看来确实是不小的事情。“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陆洪琛没留多久,他事务繁忙,无法久待,嘱托了齐二娘和梁婆子几句照顾白晓的话,就在小厮们的簇拥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白晓觉得自己当真是荒唐,矫揉造作都是为了留住一个不爱的男人让对方注意到自己。更荒唐的是,白晓成功了,陆洪琛不仅对她心生怜意,短时间内却也不会碰她。
这边陆洪琛一走,梁婆子端了药上来服侍白晓起来,她忍不住嗔怪,“太太可好了,昨儿风口里吹风,也不知看的是个什么,白白病了场,如今这样子又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呢。”
白晓抿一口苦汁,淡淡道:“病一场算什么?便是我这样,老爷才舍不得呢。”
梁婆子接不上话,只看着白晓将药全喝了也不曾琢磨出白晓话里的意思——太太这是,不愿和老爷……梁婆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匆忙站起,白晓被惊动,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梁婆子被这一眼威慑到,便垂了头。
怎么会呢?老爷的恩宠可是求之不来的。
梁婆子很快打消了自己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