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换一个,只是要看看,大少爷愿不愿出点血,加些银钱。”白晓笑道。
陆修文兴趣大起,“你说说,是什么?”
白晓道:“工人罢工,原因无非是因为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大少爷,他们想要的能有什么?出来人不过糊口饭吃,要的自然是粮票,银钱……”
说了一半,白晓瞧见陆修文颔首,便继续道:“对于商人而言,时间就是金钱,时间意味着更多的产量,更多的商品,更多的价值,那么若是让这些工人也成为这样的呢?”
陆修文拨了拨金丝眼镜,他将棋子捏在手里把玩,认真地看着白晓,“再说。”
白晓笑着,“我倒是有个建议,他们既然担忧工资问题,那么便从这里下手。设立一个新的工资制度,原本的工人一视同仁,做的多做得少,一个价钱,所以他们一旦不满意自己的所得,那么只能站起来罢工反抗,但若是以他们的劳动量为标准发放金钱,做的多的人获得地也多,那么他们为了获得更多的金钱,会选择做更多的工,相互竞争,这样,也就没有人有欲望或者是有时间精力来游行示威了。”
陆修文听完,笑着从椅子上匆忙站起,“我觉得可行!”
白晓还是微笑。
其实第一个法子更为直接也更为省力,陆修文能够赞同第二个耗费银钱的法子却不同意第一个,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不过不管陆修文是不是真的是一个不合格的商人,白晓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牢牢地抓住了这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将自己的推到了商场的边缘,哪怕是隐藏在陆修文后,利用陆修文和他的好感,她也可以有一隅之地。
她不会像后院的太太一样,她要把一切都握在手里。
陆修文的办事效率也确实是很快,白晓那一日说的话被他尽数实施,实践下来,效果当真不错!
罢工游行的工人内部分裂,不攻自破,工厂回到了最初的轨道,产量直线上升。
伴随而来的大凉的银钱之处在利润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而陆修文因此在生意场上因此混的风生水起,不少邻里生意人来向他取经,原本能够处处瞧见闲在院子里下棋的人忙地脚不沾地。
另一方面,上海的罢工浪潮愈演愈烈,陆洪琛那边还要再耽搁几天,前儿来了信,说是春分家宴赶不上了,到时候回来过清明。
于是白晓又多得几日清闲。
这一日,日头刚好,冷清了几日的琼园却忽地热闹起来,外有人声说话,白晓掀了纱帘往外瞧过去的时候,正看见顾成勋手里头端着枣红的布匹,站在日光下,一袭挺拔的西装,眉间如画,他越过梁婆子齐巧儿几个和白晓说话:“七太太,顾某替大太太送节礼来,方便进去喝杯茶水吗?”
白晓抿了抿唇,“麻烦顾少爷了,请进罢。”
于是便见顾成勋大步向她走来,擦得锃亮的皮鞋渐渐靠近。
“上好软烟罗。”顾成勋将手里的东西搁到圆木茶几上,目光往窗上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原来软烟罗在七太太这儿都是糊窗子的。”上好的软烟罗做了窗纱,倒是奢靡。
白晓命巧儿上了茶水,她不急不躁地笑道:“不过是陈年的纱罢了,摆的久了,做马褂倒不好看,白晓有见着拿着个做袄芯的太太,瞧着也不能十足十地发挥出软烟罗的好看劲儿,便想着换个法子使,于是便拿来做了窗纱。”
顾成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白晓,他的目光又重新移到那纱窗上,“是好看。”话时软的,脸上却是冷的。
白晓察觉到顾成勋身上若有若无的敌意,不敢放松怠慢,忙扯开话题笑言:“自是没有太太今儿送来的这一批成色亮眼。”
顾成勋唇角一弯,落在那自窗外透来的光亮中,竟是有些醉人。
饶是白晓看了,心头也忍不住一跳。
“顾少爷……”巧儿端了茶水过来,怯怯地唤了一声顾成勋。她方才倒了水转过来恰好瞧见顾成勋的笑,小姑娘被撩拨地脸色微红,连带着耳尖也燎其滚烫的温度,她怯怯的走过去,怯怯地抬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顾成勋。
顾成勋将茶水接过来,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穿着月蓝掐银花长裙长相清纯的小丫头,一时觉得有些面熟,当下问道:“我们见过?有些面熟。”
巧儿慌地手一抖,她不敢直视顾成勋的眼睛,那双眼睛泛着水光,此刻正含笑看着她,她冷不丁退后一步,垂着眼皮颤颤道:“原来,是见过的。”
顾成勋抿一口茶,原本淡淡的甚至微蹙的眉眼霎时展开来,唇角微勾,他淡笑道:“原是见过的。”
巧儿身形一晃,她想起上元节过后不久被顾成勋唤去问话的事,胸口跳地越发厉害了——顾成勋顾少爷,还记得她!
白晓看着这一切,她从巧儿手里头的托盘中也接了茶水,这才让巧儿下去。望着巧儿离去的身形,白晓笑道:“顾少爷亲自来送一趟东西,总不至于只是贪图我这琼园的几口凉茶罢?”
“天干物燥,我喝七太太几口茶水,七太太总不至于过于小气吧?”顾成勋将那白瓷的茶杯比在日光下这么一照,又递到白晓面前。
“顾少爷说笑了,只是怕我这琼园的冷茶,不合少爷胃口。”白晓依旧微笑。
两人打着太极,将话头推来推去。
终于是顾成勋先开口了,“我听修文说,平息罢工浪潮的那主意,是你出的?”
“不过愚见,大少爷瞧得上我,用来试试罢了。”白晓抿茶,面不改色道。
顾成勋看着眼前这个容貌上乘,面上柔和,说话却冷的女子,莫名有了些兴趣。这样会说话但又不拐弯抹角的白晓,实在是引地他想继续说下去,“实不相瞒,顾某有些兴趣,想听听白小姐关于第一个法子……的见解。”
白晓笑一声,却用着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原是为了这个,不过是个弃案罢了,顾少爷想要白晓说什么呢?”
顾成勋捻着根指头落在红绒绣花的桌布上,随意圈了个圆。
“不过是觉得你的想法不错,想听听你说地详细些。”顾成勋道。
“不过还是利用人心罢了,想要什么便给什么,那些金钱就可以打发的人,是最简单的人了,白晓认为,不管是什么法子,只要给了他们益处,就必然会见效。”见顾成勋没什么动静,白晓忍不住问道:“顾少爷也觉得这法子太过于卑劣?”
顾成勋摇摇头,他微眯起眼睛,“有何谓卑劣不卑劣?商,一个字,无非就是利罢了,既与利挂地上钩,那必然与义就没了关系。”他搁下杯盏,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白晓,好像在透过她看什么。
白晓心下微撼,却不显分毫,“顾少爷在看什么?”
顾成勋眨了眨眼,敛去许多情绪,“在想,真正的白晓,到底是那一日在紫藤园中瑟瑟腿软的小姑娘,还是现在这个有心机城府的七太太呢?”
白晓瞳孔一颤,哑然无言,她兀然想起那一日深邃压抑的水井和总是深一口浅一口在她头顶喘息的属于顾成勋的呼吸声。
“对了,忘了问,七太太最喜欢的,是哪一种花呢?”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白晓抬头看过去,却看见顾成勋抿紧了的唇线,带着淡漠的弧度,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却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明明,在这场一来一回中,她白晓,应当是不曾落下风的才对。
“梅花。”白晓如实回答。
顾成勋轻轻道:“是吗,我也挺喜欢的。”
还不等白晓有什么反应,就又听见顾成勋颔首道:“日头不早了,还有几个院子的太太那里不曾去,顾某,就不多叨扰了。”
白晓站起身将顾成勋送到门口,“白晓这厢,就不送了。”
顾成勋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白晓看一眼八宝阁上搁着的雅瓶,里头干枯的梅花还不曾被换去——倒是大意了,原本特意为陆洪琛准备的东西,今日不曾想顾成勋过来,白晓想起那盏应当是在顾成勋手中的走马灯,喘出一口气。
她重新坐下来,手脚有些发麻。
她虽然不知道顾成勋今日特意过来是为了什么,但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这个阶段,于她而言,和顾成勋扯上关系,并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她不喜欢和窥探她的人相处。
顾成勋在走出琼园之后,面色更加不定,送他出去的巧儿被吓地大气不敢出,一路低着头怯怯地跟着,手里月蓝色的衣袖也被绞地发皱。
巧儿紧张地不敢大喘气,正神游着,冷不丁听见顾成勋唤她。
她慌忙抬起头,对上顾成勋漆黑的瞳眸,两道红云霎时飞上脸颊,“顾……顾少爷……”
她不敢和顾成勋对视,只怯怯地望了一眼,就匆匆忙忙就瞥开了。
顾成勋就笑了,“我又不会吃人,只是想提点你一句,你再跟着我,可就要走远了。”
巧儿一惊,慌忙应了一声,忙忙地跳开脚,低声赔了罪,扭头就跑开了。
顾成勋看着小丫头抛开的身影,瞳眸中跃起一道喜色,但很快又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