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晓不解的目光中，陆修文深吸一口气开始简洁地讲述起他幼时所看见的那件事——在到陆府的一次做客中，顾龙朱仅仅是因为当时年仅五岁的顾成勋挡了他的路，便掐住了弟弟的脖子。
“我那时吓地厉害，几乎不能做什么。”陆修文这样道，“直到成勋快要窒息，母亲才得以从外院赶过来，我永远忘不了满脸红紫的成勋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喘气，伴随着我母亲不断滚下的眼泪。”
白晓惊讶地心中猛跳，她想起母亲死后在白家不被父亲待见的日子，忽然间觉得那一段的黑暗远不如顾成勋的这一段来地骇人——至少白崇光还当她是自己的闺女，而顾龙朱这个，就是陌生人，也不会这样对待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吧？
何况是亲弟弟。
“这也就是为什么母亲一意要顾成勋留在陆府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件事，成勋便住进了陆府，顾家是他无法容身的地方，顾家的庶子，就是不被重视的存在。”陆修文道。
白晓忍不住插嘴，“死了也没关系吗？”
陆修文点点头，“死了也没关系。”他抬起头，“因为作为军火商的顾家，弱肉强食就是生存至理，弱者就是被强者欺辱的，弱者没有存在的价值，弱者，就不该被同情。”
“哪怕是作为亲生父母的顾叔叔和顾阿姨，也是这么想的。”
弱者，就没有生存的……价值吗？
她想起顾成勋有时会显得异常冷漠的眼眸，又想起他对崔氏的过分依恋——原来这样一个人，就是被烙上弱者的印记，在所谓弱者的深渊中挣扎长大的吗？
白晓不懂这种感觉，可她心口却莫名疼了一下。
陆修文脸色终于随着顾龙朱离开时间的变长而慢慢缓和，他抬头看一眼外面阴沉的天色——是要下雨了他站起身来，走到墙角拎了把伞出来给白晓，“你先回去，要下雨了。”
白晓有些古怪地看着陆修文，“那你呢？”直觉告诉她陆修文并不会只是在这里干坐着，尤其是在顾龙朱现身之后。
陆修文深吸一口气，他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变地不再那么阴郁，“我去一趟顾家。”
白晓自知无法阻拦，她叹一口气，莫名也开始担忧起回到顾家的顾成勋的状况来，她接过伞，向陆修文告别。
天空中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虽说陆府的侧门离这么并不是很远，绕过两条街的距离，可看这愈下愈大的雨，白晓不得不放快脚步。
雨下地更大了。
一层又一层激起无数水花卷着想四周开散，风卷起雨幕断断续续一波一波完儿了命似的发起狠劲向远方摔去，水声混杂着风声拍打在一切可拍打的水平面上，激烈的咕噜声盘旋在街道两边用来排水的槽罐，在其中不停地翻滚，一浪卷起一浪推动着围绕一处席卷着又像在一瞬间达成了某项共识纷纷又朝着四方扩散开来，水花翻动卷滚在淤积的水塘中央。
白晓也不管裙角和鞋子是否湿透，用着全力奔跑出这片积水的洼地，一直到她进了陆府侧门，似乎才觉得脚下的地不那么泥泞了，似乎踩到青石砖上，方才被水流旋涡裹挟走的心才渐渐安宁下来。
白晓撑着伞回到琼园的时候，门口等待她的是巧儿和山山，山山似乎还不是和她很熟，依旧不说话，梁婆子去三太太芷兰那边帮忙做工，于是给她提裙角的就只有巧儿。
今日的巧儿很奇怪很焦急，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促白晓进屋。
等白晓将那件沾满了泥水的衣物换下来，抱着暖捂，巧儿给她打理头发的时候才磕磕巴巴道：“太太回来先躲一阵吧。”
白晓只觉得奇怪，“躲什么？”
巧儿有些难言，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才道：“六太太如今在大太太那儿闹着，非说您和，方才容妈妈来过，我只说您还在店铺里头，给推过去了。太太您且拖一拖，等老爷从外面回来了，就好了。”
白晓霎时觉得好笑，这方连音她还没动她，她自己倒非要反咬一口，当真是好笑地不得了。她从榻上站起来，问巧儿，“如今蕉香院里，都坐着谁？”
巧儿如实回答，“大太太二太太并四太太三位太太，还有……六太太。”她说罢，就意识到白晓要做什么，当下忐忑道：“太太要去对质？还是等老爷回来了罢……”
白晓摇摇头，等陆洪琛？她手上就实实在在地捏着方连音的把柄，就是要在这个时候让方连音弄巧成拙，在陆洪琛来之前把一切敲定！拖到陆洪琛过来主持大局，可就达不到她要的那个效果了。
白晓朝巧儿道：“你去三太太屋里报个信，只叫梁妈妈就可，就说时机已到，她心里自有数。”又朝山山道：“你随我去蕉香院。”
山山和巧儿各点了头。
白晓到蕉香院的时候，门口已经站了一众的丫鬟婆子，哪怕外头还下着雨，廊檐上都是雨水，她们仍旧将整个院子都围地结结实实。似乎是早早得了示意，白晓一出现，这些丫鬟婆子就自动让开一条路来，山山跟着白晓进到主屋。
屋里的人因为白晓的出现有了各式各样的反应。
方连音首先站起来喝止她：“贱蹄子终于是舍得来了？”
白晓没理她，她可不认这莫名其妙的贱蹄子的称呼。
二太太容香出声道：“人来了，连音，你说的真有其事？”知道崔氏是个宽厚的性子，三太太芷兰也不在，四太太秦墨是个不会说话的，这个时候，也只有她来主持大局了。她今日来时特意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只盘着头发没带发钗，就是手上此刻也带了一个成色中等的玉镯子，比起方连音一身的浓妆艳抹，看着并不显眼。
崔氏在旁边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并没有打断的意思。
秦墨依旧坐在旁边，没多大的反应。
方连音站起身来，扭着腰肢朝崔氏嫣然一笑，“太太，这就还请方才过来的两位婆子进来说话了。”
方连音话音一落，便有两道佝偻的身影进来。
白晓定神一看，却是她院子里的“聋”婆子和“瞎”婆子，白晓前不久还奇怪怎么不常见她两个，说不准就是当时候已经和方连音有了勾连。
于是就听那“聋”婆子道：“老婆子我就是要揭发来的！揭发七太太和顾少爷的私情！”
半晌没有发话的崔氏说话了，她滚了滚手里的佛珠：“说给七太太听听。”
“瞎”婆子接过话来，“前些时候，顾少爷还在的时候，就看见顾少爷送七太太回来，两个人在门口嘀咕了很久才看见太太进来。又一次，顾少爷亲自来找太太，说是送东西，可送东西不都是下人的活计么？顾少爷不仅亲自来了，还进去捣鼓了好长一段时间。”
白晓蹙眉，这两个婆子说的都是实话，可却也没他们说的这么暧昧。
方连音道：“继续。”
那“聋”婆子便继续道：“七太太和顾少爷在里面呆了很久，过了会儿就听见猫叫声，又软又濡，奴才还奇怪呢，这好端端的院子，哪儿来的猫叫，再仔细听，哪里是猫叫！明明是男女缠绵时的声音。”
白晓张了张嘴，她此刻唯有一种感觉，就是好端端的故事情节被人改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她都要怀疑这两个婆子口中讲述的这里的主人公是不是她本人了！
“瞎”婆子应和道：“原本奴才们也不敢因此就把偷情的帽子盖在七太太和顾少爷头上，可等顾少爷一走啊，那时候奴才们这么仔细一闻，竟是好大一股石楠花的味道！”
众所周知，陆府里并没有种植石楠花，而石楠花的味道代表这什么，众太太都忍不住面色一变，二太太容香直接就蹙眉提袖掩鼻，就好像这屋子里也有了什么石楠花的味道一样，四太太秦墨神色不变，只是眼中幽暗，六太太方连音则是得意满满，那神情在白晓看来，就像是自己的污蔑真的成了真一般。
白晓一直没说话，她就想看看这两个婆子能够胡编乱造到什么地步，可她真正听到这两人编扯石楠花的时候也是忍不住要拍案叫奇了——如果她不是当事人本人的话。
二太太容香打一开始面色就不太好，此刻见众人都不再说话，便道：“你们二人说了这么久，也没个确凿的证据拿出来，你叫主子们都陪着你们听瞎话吗？”对于容香来说，能够趁这个机会掰倒如日中天的白晓自然是好事，可就是她也不敢盲目听信片面之词。
“瞎”婆子仿佛就在等这句话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张破布碎片并一样香囊一样的软包出来。
东西传阅间，到谁手上都是一脸惊愕，几位太太多多少少都是学过字的，些须认得几个，此刻都露出骇然的情绪来。
就是一向神情不显露于外的秦墨此刻也难得一见地惊愕了。
白晓张了张嘴，看着方连音越发疯狂张扬的神情，倒是有些想要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了。
等几位太太都传阅完了，方连音才过去接过来，将那两件东西像是甩抹布一样甩到白晓的脚下。
那破布上赫然写着“成勋”二字，虽不知道是谁写的，但白晓发誓，绝对不是她自己写的，说句认真的，她连顾成勋的成勋是哪个成和哪个勋都不知道。再看那旁边的香囊，上面绣的竟是男女结合的绘像。
白晓，“……”
眼下这情况竟是让她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