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晓的无言以对,在方连音看来却是她目标达成的先兆。
她滚了滚眼珠子,连忙跪下说话,“白晓从未见过此物,更别说这东西是白晓的了。”
果不其然,以为她束手无策的方连音连忙着急忙慌地把这个帽子往她头上扣地更紧了,“不是你的还是谁的?你屋子的奴才,总不至于诬陷你不曾?这破纸片儿是在你屋子里拿出来的,这香囊是在你院子里捡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白晓转而再投崔氏,“大太太真的不是我。”
崔氏攥着佛珠的手捏地有些紧,仿若是在忍耐些什么,半晌她才用那种素日里关心她的慈爱声音缓缓道:“可连音说的也不错,不是你的,又是谁的呢?”
白晓无力地摇摇头。
方连音冷笑,“死到临头你还要纠缠,今日不请顾少爷来,毕竟是顾着他面子,可你身为老爷的七太太,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好事!指望谁给你闹呢!”
屋子里闹作一团,然而就在此时,外面等候的下人们却骚动起来。
“什么热闹事,怎么不请我来品一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张扬却不嚣张,这是芷兰一向的做事风格,等她笑呵呵扶着陆洪琛进来时,屋里的一众太太都站起来了。
芷兰一身大红的琵琶襟上衣曳地飞鸟描花长裙,丰容靓饰,手里头扶着陆洪琛,身后跟着山山,一行人过来。侍奉陆洪琛坐了主位,她先是朝崔氏笑道:“大太太。”又朝其他人道:“几位姐妹在这儿做什么呢?有什么新鲜事不曾?也说给我听听?”
陆太太方连音方才还趾高气昂,此刻见了陆洪琛和芷兰便说不出话来了。
芷兰的性子向来火爆,此刻难得露出这么和悦的笑容必然有什么猫腻,更何况,她来全然不在方连音的计划中。
她本来算好了陆洪琛不在,等她一敲定事情的原委,此等丑事陆洪琛也不会外露自然任他处置,而现有的几位太太——崔氏是个耳根子软的,却也是保守至极的,二太太容香恐怕抱地和她一样的心思,巴不得白晓落马,而秦墨嘛,一天到晚死气沉沉的样子,翻不起浪,叫来自然是充个数。
可此时,不仅是芷兰,就连带着陆洪琛都一同过来了……
陆洪琛倚上靠背,定睛瞧见跪地上缩地小小一团的白晓,心底一阵怜悯,可众目睽睽,却也不能叫她起来——况且,陆洪琛心底,也有这么一个疑惑,到底方连音说的是不是真的。
“具体怎么回事?说来听听。”陆洪琛这么说。
他这一问,倒是美人说话了。方连音不说话,屋子里的其他人自然也就没有话说,容香不想出头,秦墨不会说话,白晓更不能出口。
于是剩下的人里面……
“瞎”婆子上来道:“老爷,咱们这儿正说七太太偷腥的事……”
芷兰像是没听到一样强行打断瞎婆子的话,她扬声道:“你这婆子,说的什么话?尘埃未定你就这么诋毁主子,仔细你的皮!”她陪着笑上前朝陆洪琛道,“妾身略有耳闻,据说是六太太说是拿着七太太和顾少爷私通的把柄,现在对质呢。”
她这话说的很好,和瞎婆子“偷腥”说法不同的不仅仅是一个“私通”而已,还有是那并不笃定的语气。
听地陆洪琛心里舒坦。
“说说罢,现在说到哪儿了?”芷兰轻蔑出口。
于是那两个婆子像得了宝贝献宝一样凑上来讲前情因果都说了出来,陆洪琛的眉峰紧了紧。
芷兰又朝白晓道:“妹妹不说些什么?”
白晓便挪着身子往陆洪琛坐的地方近了近,先是朝陆洪琛磕了个头,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可怜见的,“妈妈说的,都是莫须有的事。白晓确实和顾少爷有过接触,可一次,是白晓在园子里吹风病发,顾少爷好心,送白晓回来,白晓也已经谢过了。”
“而上一回顾少爷来,说是大太太吩咐送的软烟罗,想来几位太太也都是收到了的。”
崔氏像是想起了什么,点点头,“确有此事。”
一直不说话的秦墨此刻忽然朝陆洪琛道:“妾身也收到了。”
芷兰这个时候笑了,“想来那一批的软烟罗的纱成色却是很好,想来大太太也是花了许多时间精心挑选的,来给我们这些妹妹照拂的。”
白晓继续说:“顾少爷来搁了东西,问了我屋里什么香,我说梅香,这也就没了。以至于二位妈妈所说的事情,是没有的……”
她说话的时候,那瓣红唇还在微微颤抖着,在晚灯的光中流露出诱人之色。
方连音不依不饶,“这就完了?你说没一腿就没一腿了?两位妈妈都听见你二人在屋内云雨,你又怎么说!”
白晓一张小脸霎时憋地发红,她诚惶诚恐地看了看陆洪琛,好像是犹豫再三思考再三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紧磕的双目似乎表现出主人此刻略有些紧张的情绪,“太太,此时由白晓说出来终究是难以启齿。”她豁出去般地睁开眼,看了一眼芷兰,“还是请三太太替白晓说一说。”
芷兰一把把白晓扶起来,朝崔氏道:“太太,各位姐妹,别怪她脸皮子薄,终究是还没托付出去的姑娘。”
陆洪琛在旁边转着珠子,看着旁边的香炉,袅袅的青烟从中升起,他捋了把胡子,并不做声,其实是在默认芷兰代说。
芷兰扬声道:“各位姐妹也别笑她,她自入府身子一直不好,王先生给她开了方子,如今还在调理,老爷体恤她,所以并不曾有房事。”她顿了顿,才又说:“也是说,七太太现在还是完璧之身。”
芷兰一言像是一枚火炮,霎时就炸动了整个屋子。
旁人还好,方连音此刻却是久久不能回神,方才还以为即将到手的胜利感霎时烟消云散。
白晓还是处?
怎么可能!陆洪琛什么样的急色之人!他能放任枕边人不属于自己?不会!
方连音冷笑出声,她很笃定!
可白晓怎么可能是处?一个刚入府一年多就夺走原本是属于她的宠爱的小贱人怎么可能是处?
“若是不信,请位妈妈验一验就是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白晓此刻伏在地上,浑身颤抖,但背脊却挺地笔直,白晓这具受了巨大委屈却仍旧不屈不挠的身形狠狠地烙印在了陆洪琛的心上。
陆洪琛手一挥,于是旁边便有婆子领着白晓下去。
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上报了,“完璧。”
方连音心中大撼。
一个完璧之身,居然从陆洪琛那里拥有了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得到的宠爱,甚至还有代表着权利和金钱的商铺!
这简直就是,她进陆府以来最大的笑话!
她该拿什么反转?她找来聋瞎婆子供串,伪造口供和证物,可白晓却还纹丝不动!她方连音算计了这么久,就真的算计不过?
“那!那这香囊又该如何解释!”方连音像是困斗的野兽此刻慌不择路地乱撞着,她将地上的香囊捡起来朝众人甩了甩,脸上露出张狂的神色,“在琼园的院子里找到的!就算她白晓没做男女之事,可确有此意!如此不入流的污秽物,还留在后院,可就真当是脏了人又脏了眼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有些松气的众人又重新提气起来。
可就在此时,容香凑上前来了,“诶哟,方才还不曾自己注意,这东西啊,可不是我原来屋里紫缇的!”她说出惊人之言,“老爷,妾身曾瞧见紫缇身上挂着和着一模一样的香囊,想来是那蹄子还没来得及把东西给她骈头就丢了。”
方连音万万不曾想到容香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话,这香囊是她叫人偷偷去集市上买的,怎么可能又变成容香身边那个叫紫缇的丫头的了?
“可这东西在琼园捡到又怎么说?”方连音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是退缩的时候,她正是要迎面而上!
容香眨了眨眼睛,“前儿紫缇曾替我去七太太那儿送过东西,兴许是那时候落在院子里的。可那蹄子弄出这样的糟心事,早被我打发回了老家,这一时半会儿……”她甩了把帕子,“恐怕是找不到她来了!”
“二太太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一件事来。”一直默不出声的秦墨忽然道,她摸着崔氏屋子里跳上她膝盖的大花猫,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猫毛,“翠戒千层第一峰,玲珑开出削芙蓉。山南隐雾人何在?片片云衣出晓钟。”
“这是清代大诗人曾成勋写的,那一日我与七太太一同赏诗,提到这一句,她拿出自己抄录在帕子上的这一首诗给我来看,我二人还曾为此叫绝,想来这个成勋和顾少爷的那个成勋是一个成勋,想来是个误会。”秦墨轻声道。
陆洪琛听言点头,“不错,你是个爱诗的,她也钟情这个的很。”
白晓自从刚才出去验身,再回来的时候就不再进到众人的中心去。她虽然猜不透容香和秦墨半路上跳出来拆方连音的台是几个意思,但她们俩这么一来,接下来就没她白晓什么事了。
于是白晓尽心尽力地在陆洪琛可见的视野范围内扮好一个被平白泼了脏水的无辜人,低着头听她们或是尖锐或是火爆的争辩声——于是在争辩的最后,莫须有的事终于被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