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海拍卖会那边的洽谈一直持续了两天,总算赶在最后一批将这些地契送进了被拍卖的行列——错过这一次,白晓就要等到六月才能遇到这么大的一场拍卖了。
势不等人,如今国内局势紧张,赚地就是时限的利润,再说这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不早早转出手,还不知道藤堂要怎么下手呢。
等到终于有些闲空下来,新一期的报刊也被送到了白晓桌上,随手取来瞧,入眼就是占据整个报刊两大版面的是两件震惊上海的大事件,一道是个命案:
在一处偏窄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女人尸体,破衣蔽体,死相惨状,是被折磨致死,凶手在逃。
本来这件命案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是不会起这么大波浪的,主要缘由就是行政署的王署长,亲自下令抓捕罪犯,三日立执,警察署上下也皆是人头担保——主要是这样的阵势并不多见,叫人不由得去猜测这个死去的女人到底和这位王署长有什么关联。
白晓再往下看,报道中将受害人的名字隐去,单单只念一个施女士。
联想起前几日在舞会上见到的种种和这位王署长一反常态的盛怒,白晓心中有了个猜测,她不禁要去想,这个施某是不是她那个同学施云。
可这警察署发出来的通稿通篇信息模糊,除了猜测也没别的考证的办法,白晓于是就不猜了。
而这另外一个版面上的新闻,说起来却更有爆炸性:
顾家继承人顾龙朱疑成日本人女婿入日本籍。
她忍不住笑出声——这谁想的标题,未免也太直白太没品位了些。大大的版面上,不仅贴出了一张模糊的顾龙朱站在日租界里和藤堂一郎笑言的照片,还让那个传闻中的女主角也漏了脸。
角度完好,内容吸人,再加上这个题目,发题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管是不是真,顾龙朱的这一桩“好事”已经是传地人尽皆知,同样也引发了激烈的讨论,就是这篇文本的下面,就已经附加了好些相关评论。
自然,大多数人站在民族性的问题上,对顾龙朱也说不上什么好话。
皆是讽刺意味十足的言语,看着叫白晓发笑。
乐地。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顾成勋则也捏着新刊,心情大好的模样。
梁沐秋在旁边漫不经心地翻文件,时不时地酸他,“高兴个什么劲儿?知道的事说顾龙朱要娶亲了,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娶亲了。”隔了半晌又问:“你说顾龙朱得是个什么反应?气炸了吧,你坏他好事。”
顾成勋晃着腿,没回应。
顾龙朱这一面儿确实有人大动肝火,但不是顾龙朱,而是藤堂一郎。
得知自己刚刚决定好的事被人拿到报纸上长篇大论地批评,藤堂一郎的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扒了他的皮!”
一旁的顾龙朱垂着眼不做声,藤堂木子卷着顾龙朱的胳膊埋着头也不说话,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再看看顾龙朱,分毫表示要抓出幕后黑手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安慰一把木子都不曾。
藤堂不禁更加恼火。
他当初决定将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许给顾龙朱的时候,抵上的就是顾龙朱行事雷厉风行的性子,有这样的女婿在前面开路,他在中国的发展也会顺畅无比。
可如今顾龙朱对此事却并不表态,一个不能护家的人,那他藤堂要这个女婿做什么?
愈发不痛快,终于,在藤堂一脚踹翻旁边的茶几,杯子茶具碎了一地后,顾龙朱终于发言了。
“这件事我去查。”他沉着声音回应道。
藤堂这才觉得有些消气。
。
陆修文西装革履,站在忙地脚不沾地的苏楠面前,一把拦着她的去处,高大的身形投射在她身上,衬地并不小巧的苏楠看上去多了三分柔弱之气。
苏楠叹了口气,她直起身,“又来?”自从之前一场舞会上她和这个叫陆修文的有一面之缘,陆修文便隔三差五地来找她,她并不讨厌对方这样的行为,可一来感觉到莫名其妙,二来也觉得心累。
陆修文杵着没动,他推了下眼镜,脸上挂着笑意,“之前舞会的邀请函,前些时候没来的成,忙地厉害。”他说罢便有些局促,他这个人一向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似乎是太过于俗套。
原本他以为牵着他魂的是神似年芳止的苏楠,可近些时候,与对方的一次次接触中,他渐渐明白自己似乎是被对方的本性所吸引。
“今天来……”
他话说了一半被苏楠打断,苏楠叉着腰,“来补偿我?”她一摊手,耸肩朝陆修文展示一片狼藉的场地,“舞会也结束了,我也不再开了,你拿什么补偿?”
这话说地陆修文搭不上话。
乔水之从里面掀了帘子出来,一眼就瞧见苏楠和陆修文,他虽然不熟悉,可名声鹊起的陆家新当家,他倒是在报纸上见过几次。
笑着上去打招呼,随后便要借势拉走苏楠,“陆先生话也说的多了,苏小姐还有要事,陆先生不如暂且先回去,改日有空我和苏苏再登门拜访,如何?”
乔水之出来了,说明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苏楠也知道自己要走了,于是她扬起唇两手环胸,一副我忙地很你看着办的样子。
“我还有话要说。”陆修文却分毫没有要让的意思,他挡着去路,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苏楠,分毫都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苏楠毫不留情地翻了白眼,不知该表现出个什么表情来面对陆修文。你说这人奇怪不奇怪?要退她的婚,却又跑来纠缠她。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来找我?”半晌,见陆修文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苏楠实在没办法,陆修文要是再挡在这儿,他们就没办法按时起事了。她觉得陆修文也该睁眼看看了,看看她是谁,再想想他自己是谁。
陆修文好一会儿没说话。
隔了会儿,他点点头,“知道。”
“知道?”意想中的陆修文茫然疑惑的神情没有出现,反倒是苏楠吃惊不已,“你知道我是谁?”
陆修文迟疑了一下,随后道:“苏公馆的小姐,苏楠。”他的脸色看起来是有那么些愧疚,可苏楠也不知道他在愧疚什么。
——知道她是谁,早说啊!不对,那为什么一方面要退婚一方面又来不停地找她?
苏楠纠缠在这个问题里,旁边的乔水之看时间差不多,他推了推身边的女子,苏楠这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对啊,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
想到这点,苏楠歉意一笑便要绕过陆修文,谁知挡在她面前的却是更多的西装革履的彪形大汉。
苏楠的脸一下子就黑了,“陆修文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修文说话的语气不是十分有底气,“我知道你今天要去干什么,学生运动,要求制度变革,你们做的事,一旦事情败露就是苏家也救不了你……所以你不能去。”
“你居然调查我?”苏楠扬起眉梢,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个陆修文不仅清楚明白地知道她的身份,而且还派人查她最近在做什么事!
这简直就是侵犯她的自由!
恼火且愤怒。
而陆修文却像是一堵墙结结实实地挡在她面前,虽然并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可却分毫不让。
苏楠怒火中烧,娇蛮的性子上来,“你少管我,你是我谁啊!”
陆修文的身形一撼。
——你喜欢顾大哥?
抽噎的声音一刻不停,模糊视线中的那个人艰难地点点头,哭地打嗝。
——顾大哥那么冷你那么凶,我上次看见他打成勋,你真的要喜欢他?我也看见好多姑娘喜欢他了。
抽泣的小人渐渐停下声,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你懂什么!少管我,你是我谁啊!我喜欢谁,我自己的事。
小小的他就没再说话了。
那一道道的声音自远而近地飘过来,撼地陆修文脑仁发疼,他似乎又看见当年那个年芳止站在一个眉头都要愁成川字形的小男孩面前,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地,随后将手中准备好交与的情书撕地粉碎。
再后来,就是满眼的鲜血与艳红,以及那双朱唇中吐纳出的带着血腥味的一个又一个不连贯的词汇。
——修文,我啊,喜欢顾龙朱,可没有后悔过呢。
——我就是,为了他,生,为了他,死。
猛然被拉扯着回到现实,方才的愣神让他头脑发昏,眼前的事物都似乎黯淡了下来,灵魂被撕裂地发出叫嚣的声音。
“少爷,苏小姐走了……还追吗,这回要是……”跟班欲言又止。
陆修文捏着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半晌,才像是魂魄归位一般晃晃悠悠地摇晃身体转过去,然而那个方向已经看不到苏楠的背影了。
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揉了揉眉心,沉声道:“你们先去准备着,如果察觉到不对劲,我是说苏楠,一旦有变故,就赶紧带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