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巧儿的落井下石,原本也就最多停留在茶余饭后的唾弃这一层面上,但当有了渠道后,她的那些念头就成了真正能够伤害到白晓的一柄利刃。
福安来找她的时候,齐巧儿正大着肚子倚在墙角叹气,她的脚边上还堆着一盆不曾洗的衣物,陆良又不在院子里,最近人都不怎么有踪迹,容香又去了隔壁搓麻将,隔三差五要输好多钱回来——是个打牌上瘾却又烂手的。平日里没什么能够做的,一家三口人的衣服都得她来洗。
这不,七八个月大了,还得不到孕妇该有的休息。齐二娘也曾经来过信叫她回去养胎,一来,陆良又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二来,她就这么回去定要被那些亲戚同僚笑话,她脸皮子薄,做不到两耳不闻窗外闲话。
“听闻姐姐日子过地不如意,妹妹单过来一瞧,还真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当两个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并且处在两个极端的时候,其中一方对于另一方的语气就会不由自主地变地跋扈起来。
巧儿弹了弹眼皮子,“你当你过得不错?不过也是别人的奴才。”
她料定以福安的性子必定会火冒三丈——可她还真料错了。那个三个月前还会因为她一句挑衅的话勃然大怒的福安,此时却只是一脸冷漠,直接略过了奴才那二字,从齿缝中恨恨地龇出几个字眼,“跟我做完这件事,洗洗恨怎么样?”
洗恨?对白晓?唔,还不错。
齐巧儿这么想。
她和福安,于是一拍即合。
只是具体怎么做,福安没告知她,巧儿睁着眼一直挨到半夜,想不通睡不着,为此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平白挨了陆良又几脚。
可她却也没时间去计较这些,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
福安要干什么呢,她,齐巧儿,一个没钱没势的女人,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当黎明的第一束光照进窗子的时候,齐巧儿终于有些想明白,她笃定般长舒一口气——就干了!
。
白晓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腿早麻地站不起来,甚至是挪动一步都要费好大力气,她只好深吸一口气,用双眼打量四周。说起来昨天晚上似是入睡了,但她的心可没大到那种程度,说是休息了,却也是潜睡眠,时醒时睡的。
昏昏沉沉闭着眼睛像是梦游一般,此刻也累地厉害。
白晓足足蹲了好长时间才渐渐活动开自己僵硬的双腿,能够颤颤巍巍地用那两根筷子一样瘦削的支架支撑着自己整个人完全站起来。然而就是站也站不直,只是曲着腿骨,还时不时地发颤。
显然有人也醒了。
隔壁房间的那个文绉绉的大叔倚在一堆草垛里,爬起来的时候发梢间四仰八叉地插着许多枯草,他压着声音问:“姑娘,你怎么都醒了。”
白晓于是笑了笑:“睡不太着。”
“也是,这地方,头一次来的人都不适应,也就我这种皮糙肉厚的老骨头整日没心没肺。”那人嘀咕了一句,渐渐垂了头,似乎想起了什么难以回首的过往,又慢吞吞道:“我,我还好了,这几年渐渐也能安稳地睡了,倒是小姑娘你……”
白晓笑道:“这位先生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且问您一句,您既然又冤情,又为何不上报呢?层层上报,总有一级总有一位清明的长官能够看到您。”
那人先是一愣,随后才叹了口气又道:“不是我不想,只是,只是这王扒皮在上海实在是已经到了一个只手遮天的地步,会做人,上能拉拢长官,下能统御各家,平级里和几户上海的大头交错关联,听说私下里还和日本人有些瓜葛,实在是我这种平民百姓斗不过的人物。”
白晓听闻沉默,她反复咀嚼着男人口里的这些话,心中也稍稍有了定论。
按照眼前这人所言,那么要对付王家,或者干脆目标放地浅一点,要实行自救的话,多多少少还是有不少困难的。
她想到在外的顾成勋,想起顾成勋不明不白的那一个吻,心头无端起火,于是原本还想着顾成勋能够做些什么的那点心思全部烟消云散——还不如她自己自救呢!
白晓这么想着,首先观察起这个牢狱的结构来。昨天到这边来的时候已经是点灯的时候了,没说几句话又被强制熄了灯,到现在都没好好打量一番。她仰起头,顺着头顶上那杆粗壮的房梁往旁边看过去。
大体看了一圈,渐渐有了估量,这大概是一个二百来平方的地牢,用木头的栅栏非为无数个小牢房,每个小牢房,比如白晓呆的这个,便是个不足五平米的小空间,这么算下来,一间牢房关押一个人的话,这儿就已经关着四五十个人了——还是在不确认其他是不是存在类似地牢的情况下,若是都有冤案的话,冤案竟是这么多?
牢狱中的情形与昨日晚间入睡时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显露出是什么时辰的样子——外头的光一点也是透不进来。除了值钱和她搭话的那位,周围已经有些囚犯有了苏醒的迹象,还不等白晓敛去面上的松懈,大门便是被一把推开,外界吵杂的声响一瞬间便涌入这个安静的空间。
“你,出来!王署长要提审你!”
有穿着警装的人指着白晓大声吼道,又有人一面朝发号施令的人赔笑,一面又凶神恶煞地吓唬白晓,顺手摸出一把钥匙赶忙上来解开铁索,伸手就要拉人。
“我自己走。”白晓面露不快地拍开快要接触到自己臂膀的那只手,眉头一紧,眸中露出彻骨的寒霜,“我现在也是自由公民,你们这样是触犯我本人的权利的!好歹我也是上海有名有姓的白小姐检,检查过后无罪释放,我必定记得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
何况是她没罪,就是她有罪,现在这种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帮人也不能对边对一个自由公民动手动脚——这些人素质情况低下,但她丝毫不介意在这方面好好教导他们。
要说白晓怎么知道警厅的人没搜查到证据,这种杀人犯案,有了证据,怎么可能还放她在这牢狱里独自凝神地待上一晚?早拉走拷打去了。
那两人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白晓身上的寒意或是因为这个有分量的威胁所犹豫,都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后退一步。为首那人也是被这满是杀气的眼神怔地僵直了身子,竟是动都不敢动,就这样怔怔地等着白晓甩着发麻的手腕与他擦肩而过了。
白晓头一次装狼,这大尾巴狼假模假样的感觉,一次甜头尝过了,觉得还不错。
如此多的人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不少濒醒的人都拖着疲累的身子爬起来,披头散发地扑上来,那凶狠暴躁的样子就好像这样做就有什么用一般。
“官爷!也给我个机会吧。”
“小人也是冤枉的啊。”
也不知是谁带着的,这一句提审,仿佛是触碰了他们敏感的神经,多数人此刻都站起身扑打着木制的拉杆,晃动着粗壮的铁链,发出接近嚎哭的声音。
更有一把鼻涕一把泪者,霎是孤苦。
哀怨连连,还真是令人压抑的地方。
白晓瞥一眼周围或是认命无精打采,或是拍着门大声控诉的人们,眸中染上无可奈何的神情。且不是她太过于悲观,短短几小时内在牢房内的所见所闻让她不仅担忧起自己此行的下场来——她自认自己清白,可却被人连证据都拿不出地胡乱抓了来,想必是真的看上她的什么东西了。
若是借机讹诈一笔倒还好说,若是要的不是钱……
那就是寻仇了?
她也没做出个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虽然,她这一年来的横空出世,明面暗里是损害了不少人的利益,可也不至于被人处心积虑地坑杀吧?杀她白晓,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
除了头疼的白晓,另一方面的王家,王明清王署长也是头疼不已。
先是学生闹事,这还没处理好,当天商人又开始罢市,这般小心翼翼地派人去沟通了,不过才一夜的功夫,上海各大报刊的早报上又有什么人摆出“警察署乱抓人,女商人白晓落网,案件另有隐情”这样的标题进行质疑,一时间通告满天飞,挡都挡不住。
“这个叫白晓的什么时候在上海有了这么大的脸面!这么多报刊要为她说话!”王明清被气地脑门冒烟,恨不得自己能够亲自去将那幕后主事杀了再杀。
然而他此刻也只能逞口舌之快。
因为,像是有谁在背后操纵一样,很快,王公馆和警察署的门口就又围上来了一大堆多事又多嘴的记者,手里头的照相机咔咔响个不停,闪光灯照得隔着十来米高度的位于三楼的王明清恨地牙痒痒。
烦躁地一把甩开手边的烟灰缸,暂且将“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这种短时间内探讨也拿不出准确目标,就算有准确目标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的问题抛之脑后。
王明清冷着脸问道:“那女人提出来了?”
“在审讯室等着呢。”
“去审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