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附近的咖啡馆坐下来，顾成勋没要求座位，这种时候很是恪守礼节，他一身西装沉闷不语地站在白晓身侧的模样勾起了乔水之的兴趣，乔水之扬了扬下颚，唇齿含笑，“这位是？”
顾成勋垂着眼皮子，也不看乔水之，只低声道：“我不过是白小姐的随身保镖。”
他说完这一句，莫名觉得心里烦躁，于是便干脆将整个身子背过去不再看他们。
白晓觉得这样的顾成勋莫名其妙，可她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被乔水之吸引了过去，对于顾成勋，实在是分不出太多的心思去注意。
乔水之还是两年前没变的样子，松软的黑发，白晓甚至能够想起来过去在学校里那棵紫藤树下，侧过头去看他时，在微风中轻扬的模样，亦或是在那条长长的梧桐大道间，他骑着单车掠过飞蝶无数——而现在，一眨眼，两年已经过去了。
两年，七百多天，太久了，久到白晓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或是什么样的语气来和乔水之说话。
他们之间的对话，还是乔水之先开始的。
“你想喝什么？”黑亮的眼眸凝视着白晓，乔水之温润如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白晓虚应了几声，看到桌旁站着的笑容甜美的服务员，才恍然惊觉自己放空了很长的时候。
手忙脚乱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点单卡，目光在一排排文字间胡乱地扫着。
点单卡上的每一个字白晓都认识，可却没一个字是她看到心里去的，慌乱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回身问侧着站在她旁边的顾成勋，“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顾成勋有些好笑地望着她，一副“我就是个随身保镖你作为雇主这个时候是该关心保镖喝什么的么”的神情。
白晓飞快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吐了吐舌头把头转过来。
坐在她对面的乔水之什么都没说，一直温和地看着她，于是白晓只好把头埋下去，继续冥思苦想起来，可她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实在是没什么想法，只好搜索着记忆随便点了个咖啡，然后将手里的单子退还给乔水之。
乔水之看也不曾看，笑着道：“和这位小姐一样的咖啡，两份。”
服务员记下了订单内容，几步离开了。
餐桌上重新恢复安静，白晓和乔水之都没有说话。
就在她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白晓的鼻尖，萦绕起一股墨香——起初她还想着些许是乔水之搁置在桌子上的那一沓书卷和报纸的油墨味，可越闻却越不像，她轻嗅着靠近乔水之，只觉得那股香味越来越重。
“怎么了？”乔水之睁大了眼睛。
白晓有些困惑道：“你有闻到一股油墨味么？”
在她发散出的迷迷糊糊的目光中，乔水之先是一愣，随后就明白过来，他笑着解释，“我现在给几个孩子教书，教他们书法，大概身上沾染了墨香。”
原来如此，怪不得冰片的香味这般浓厚。
白晓张了张嘴。
乔水之说罢扯住袖子凑近了鼻子闻了闻，舒展的眉间也跃上了不解，“奇怪，我还以为味道并不是十分重，你竟是闻出来了！”
白晓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有点。”
她从前就好舞文弄墨，还曾经成立了一个小社团聚集了一些同好一处交流，她对油墨的香味已经到了敏感的地步，正如乔水之自己所言，他身上的墨香其实不是很浓重，可白晓骨子里的向往，使得她的嗅觉很是发达。
“你倒是厉害。”乔水之笑道。
气氛稍有缓解，然而随后，不等白晓说什么，他便低低地笑了两声，随后原本欢快的神情黯淡下来，“你从前确实是喜欢写字，这两年你去哪儿了？当初突然退学，就连苏楠也失去了和你的联系。”
他叹了口气，压低的声音中似乎承载着两年的思念，“今日我在街上遇到你，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你。”
话题突然变地沉重起来。
白晓被这股情绪猝不及防地感染到，这两年心里积压的孤独和委屈几乎就要喷薄而出。
她觉得，面对这样的乔水之，自己似乎也是有必要介绍一下近况，可那分别的两年间，牵涉了太多她自己都不想去触碰的东西。
过去作为学生的她，和乔水之有一段恋情，与那个时候校园中随处可见的轰轰烈烈的西式恋爱不同，她和乔水之，没有激情的夜，没有惑人的吻，甚至牵手走在校园内的街道的时候也屈指可数。
——他曾经是她心里的明月光。
白晓不想骗他，却也不想让自己堕在尘埃中。
于是几乎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她眨着酸涩的眼睛轻声道：“我嫁人了。”
四个字像是落雷一样砸进了乔水之的心口，白晓能够看见对方眼底遮掩不去的错愕、伤心，甚或是失望，但乔水之并没有尽数表达出来，只是沉默地放空了一会儿，随后，下颚上的那一点黑痣轻轻地颤了颤，“这样啊。”
“过的好么？”
“挺好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晓一愣，她的余光瞥见顾成勋，随后扯出一个笑容来，“他啊，年轻有才，长地也很好看，对我很好，也养得起我，我跟着他啊。”
她搅动着手指，眼中酸涩不已，几乎要落下泪来，“过得很开心啊。”
“这样啊。”对方的回答轻轻的。
白晓默，她不知道该如何编下去，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两杯咖啡端了上来。沉默地喝完咖啡，似乎就没什么话说了。
外头天色不早，乔水之先行起身告别，他还是在笑的，但神色上已经带了落寞，“我过会儿还有两堂课，有时间再联系。”他从一旁的一沓报纸中抽出一张摆到桌上，又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只笔来，唰唰地写了一列号码。
“你想找我的时候，打这个号码。”他将报纸叠起来，写着号码的那一面朝上递给白晓。
白晓怔怔地接过来，点点头，也就没留他。
整个过程，顾成勋就这么站在旁边，说他想着回避，可他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说他不想回避，可他又不愿听到这两个人的谈话，他在犹豫中独自放空，渐到最后几乎都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了。
当白晓拉扯他的袖口的时候，他才恍然回神，原来那个乔水之已经走了。
“你喜欢他？”顾成勋盯着桌上空空的杯口，直言不讳，“他是你过去的爱人？”
白晓一时语塞，她想起今时今地她和乔水之的身份之别，眼神一晃，但她还是大方承认了，“在学校里的伴侣。”
顾成勋沉默。
白晓也没打算隐瞒，她继续道：“我进了陆家后，和他就再没有联系了，今天是分别后的头一回。”
“你见到他很高兴？”顾成勋继续问她，不知怎的，白晓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发闷。
白晓如实回答，她的脸上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微红，“很久没见了，有两年时间了吧。”她装作不在意地拍了拍裙摆，站起身来，水润的杏眼看向顾成勋，“顾成勋，我们走吧。”
顾成勋却不动。
他睁着眼，一手摸上白晓鬓角垂落的柔软发丝，眼中搅拌着复杂的情绪，“其实你嫁的那个人，既不年轻，也不有才，长地也不好看，还一把年纪，虽然有钱，但你跟着他，也受够了很多委屈。”
末了，他轻轻地补充了一句，看着白晓的目光很是真挚，“在陆家，你一点也不开心。”
心神震撼，白晓强装镇定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松动，就像是常年冰封的冰山，裂开了一道缝隙。
“你不想让他知道你过得不好对不对？如果他曾经和你有关联，大概就是那种不愿意去触碰的心底吧，像是，朱砂痣。”顾成勋语气平静，目光却是炽热的，白晓在他的注视下呼吸紧迫，顾成勋的话几乎句句说在她的心上。
白晓不明白，这个人，是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地这么了解她了？
“我……”她的余光中，乔水之的身形出现在透明玻璃外，他朝她轻轻一笑，随后离开，她的目光像是被带走了一般，紧随着那道身形，随后在对方消失的那个拐角凝固。
顾成勋缓缓地开口，“你们以后还会再见吧。”
“诶？”白晓一回眸，便听着顾成勋这样说，语气淡淡的，却是一针见血，她半张着嘴，然后喃喃地念了一句，“大概。”
顾成勋松开揉捏白晓发丝的手，“晚上不要回陆公馆了。”他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或者完全没有在意白晓对他上一句的回应一样，自顾自地说出另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将乔水之的联系方式收好，白晓抬起头狐疑地看了顾成勋一眼，然而对方的面目表情却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简直就是毫无破绽的样子——根本不能从他的表面上推测出眼前的人在想什么。
“你去小院，山山会照顾你的起居。”顾成勋低着头这么道，言罢，他忽然笑了一下。
像是三月春光拂过十里长街。
白晓皱紧的心脏，舒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