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山踩着平底布鞋在街上跑得飞快，她心口嘭嘭跳地厉害，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方才她听见屋子里的动静，忙不迭进去看时，就看见捂着胸口倚在墙边的顾成勋，脸上挂着一溜冷汗，唇瓣苍白，哆嗦着说不清话。
她上去一摸，竟是一手的血迹。
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儿经历过这样的事？虽说之前就遇到了伤重的顾成勋，可那时候对方昏地和死人一样，处理伤口的时候虽然可怖，可毕竟是一动不动的，哪儿有现在这样吓人？
她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就推门跑出去。
得找大夫来才行！
这是她满心眼儿里想着的。
而这个时候的山山也已经顾不上走小路了，哪儿近哪儿走，她步子快，街上人又多，难免有磕到碰到的人，陆良又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她撞了个满怀。
小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猛地撞着个人，看都不曾看脱开就跑。
陆良又回头看了看小丫头飞远的身影，不悦地皱了皱眉，就要发作，旁边却忽然探出个脑袋来，胭脂水粉打扮地花枝招展，却是巧儿，“这是……山山？”
“山山？”陆良又眯着眼重复了一遍。
巧儿点点头，笃定道：“是山山，和我一块儿来上海服侍七太太的，可七太太不是说这丫头回老家办亲人丧事了么？怎么……”
陆良又野性的直觉立马嗅到这其中的角料，本称回老家的下人却忽然出现在上海的街头，白晓，你这搞得什么鬼？
他这样想着，握着
巧儿胳膊的手渐渐攥紧。
巧儿一个吃痛，蹙着眉峰娇俏道：“少爷，你弄疼我了。”
“抱歉。”他松开手换上温和的笑容，指着不远处的一家服饰鞋帽的店铺，“我们一会儿去那边看看。”
巧儿目光落在那一看就是上流人物初出入的店铺，立马笑起来，尖尖的虎牙扣在如花绽放开来的唇瓣上，出色的容貌再加上身上不菲的行头，恍若是哪家俏皮的小姐，“少爷果然疼我。”
陆良又陪着笑了笑，心思却早跟着山山飘走了。
这厢山山自然不知道早有人盯住了自己，一心想着快些时候，几乎是闯进那小医馆的，也不管里面其他人的侧目，拉着大夫就跑。
山山火急火燎地拉着大夫跑回出租屋的时候，恰巧撞上端着铜盆出来换水的白晓，她刚刚替顾成勋擦了伤口周围地血迹，此刻盆中一片殷红，叫人头晕。
而她看到山山奔来的那一刻，先是一愣，随后就赶忙撂下水盆，拉着还没回过神的大夫凑到顾成勋窗边。
山山脚下一软，扶着墙壁慢慢蹲下来，因为太过着急，她的脸色惨白，好好地喘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
白晓心疼的上去给她拍了拍背。
金属器物碰撞的声音不间断响起，白晓看着紧阖着眼的顾成勋心头发紧。
好在这场惊险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一个时辰后，伤口被重新包扎，白晓摸了顾成勋额头，见也没有高烧，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白晓又问那大夫，“先生，怎么说？”
那大夫摇摇头，“这一遭下来，前些时候的静养倒是白费，得重头再来了，只他身体本就不好，此次一闹，失血又多，只怕更加难养。”
白晓便着急，“那依先生看，约摸要多长时间的静养。”
大夫一手伸出两根指头，一手捋了捋胡子，“少说两个月。”
白晓便记在心里，把大夫好生送走。
此时山山已经把方才撂在外头的血水换了清水进来。
白晓看着脚下还有些浮软的山山，又把目光落在顾成勋身上，顾成勋眼睛虽然依旧闭着，可起伏的胸口和不太平稳的呼吸都昭示着，人，是醒着的。
“看你把人小姑娘吓的。”白晓知道顾成勋暂时是没事了，断然松开口气，她接过山山手里的水，端着搁到窗边的矮脚柜上，伸手沾湿毛巾，又用手搓开来，她说话的语气中带了半分埋怨。
躺在床上的人听得此言微微一撼，连带着垂落的休长睫毛都颤了颤，“嗯。”微不可闻的从鼻腔中发出的声音飘进白晓的耳朵。
白晓叹了口气。
且说这陆良又，自打在街上遇着白晓身边的小丫头山山，早就已经魂不守舍，只敷衍了事地给巧儿挑了两身好看的衣服就先行回了陆公馆，他将看见山山的事和他母亲容香说了。
容香扒着窗子，懒洋洋的神态因为听见这件事变得精神起来，“山山？我倒是有这么个印象。”
不就是最后跳出来指证方连音，使得自己的这个旧主翻身不能的那个丫头么？
看着就不是个蠢人。
前不久还听见白晓和芷兰说这丫头家里死了人，回去办丧事，给开了几个月的空假，今儿就出现在上海的街头。
就是容香不多想，也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都是障眼法，而白晓正在暗地里密谋些什么。
这让容香感到一种危机感。
当初白晓和方连音对峙，她最后出声是站在白晓这一头的，并非是她容香好意帮她白晓，只不过是那个时机，踩方连音是最好的选择罢了。
随后方连音也确实是如她所愿永世不得翻身，可她却也没想到小小一个排行第七还没有雨露恩宠的七太太白晓居然能够爬地这么快，甚至在上海，手里捏着的商线能够和芷兰比肩。
这让她二房脸上如何有光？
容香做梦都想把白晓拉下来，而这个时候，察觉到端倪的她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白晓这小蹄子一天天往外跑，我看着也不像是都在照理生意，多半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这才把她那个丫头放出去。”
容香冷笑一声，“良又，你得派人跟着。”
陆良又早有准备，“妈说的对，我已经吩咐过了。”
容香点点头，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最近不正勾着白晓屋子里的那个小贱蹄子么？她主子有什么动静，她不知道？”
陆良又听言也皱了眉，面上是不耐的厌恶，“巧儿？她一心想爬我的床，连主子也不想顾了，她还能知道？”
容香便也露出厌烦的样子，“你也是，搭着谁不好，搭着她？不干不净的，我从前瞧着她老是在前厅老爷屋里进进出出，这荡妇必不省心。”
“母亲放心，儿子试过了，虽是个荡妇，可身子是全的，如今她算是我的人，玩玩总还可以。”陆良又笑道，这么好骗的丫头，可不多见。
容香嗔怪地看了他一样，“别过了火，你可别忘了，你要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她这日日霸着你，白晓屋里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你也别太惯着了。”
陆良又就笑了，脸上的那道疤此时似乎也活络起来，“母亲且放心，此事儿子心里有数，约摸只是个小丫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况且留着她还有用，若是白晓肯因此和我们联手倒还有的说。”
“一来最好如此，可若不能够……”容香便点点头，“白晓那蹄子精怪地很，此事你要有准备，陆家不能让她独大，老爷现在身子不好，哪一日归了西，她可就无法无天了，到时候她握着的带着陆家血肉还不是跟着这个荡妇归了外姓人？”
陆良又颔首，“妈考虑的极是。”
白晓自然不会知道她背后处处被人算计着，只一心扑在顾成勋的伤上，好不容易等着对方睡了，才真正地歇口气。
山山的脸依旧是白扑扑的，在白晓的安慰下终于是有了些血色，白晓自己也吓地够呛，顾成勋那样子确实是吓人，甚至是比起当时刚受伤遇见时更牵动她的心口。
可她毕竟还是不能久留，等了会儿，见顾成勋呼吸渐渐平稳了，这才摸索着夜路回去——顾成勋这一回闹了她一天的功夫，此刻是又疲又累，恨不得立马就要飞回陆公馆休息，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她只好用自己的双脚探索着一步一步走回去。
白晓回去的时候，福安正打着台灯在她屋子骂人，身上还穿着前不久白晓送她的那件外衣，她对面是个扎羊角小辫的小丫头，看着面生，应当是才来不久，不懂规矩也是常事。
那小丫头怕地很，可福安却不依不饶，吊着杏眼怒目圆睁，自祖宗十八代开外开始骂。
白晓累了一天，心情本就不大好，又见福安只顾骂人却连热水都不曾有，心里愈发烦闷，忍不住就掺了一句，“大半夜的骂什么人？”
她一向是个不发脾气好的很，发了脾气叫人怕三分的性子，白晓这么一声实在是吓了福安了，想来也是不曾想到这个温和的七太太有这么一面，福安哆嗦着方才还锐利的锋芒霎时都收了进去。
“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见福安还站在原地，白晓不悦道。
福安一愣，忙不迭拉拽着那小丫头就下去了，小丫头被她扯地跌跌撞撞的，险些绊个跟头。
然而不一会儿，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的屋子却又被低泣声打破。
隔壁福安住的小屋里再次传来骂人的声音，只是这一回夹杂了肉块的拍打声和小丫头的隐泣声。
白晓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