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白晓重新回到上海已经有了一个半月,她手上的十来个店铺的情况早已被她摸得清楚,正准备着一一进行规范的整改。
按照顺序,她头一个下手的,就是当初第一个探看的那家服饰店铺。
正如她一开始所设想的那样,这家铺子少了很多“人气”,而白晓增加“人气”的法子,也是别具一格。
先是更换软件设施,由她一手挑选的三五名年轻漂亮的女子成为了这家店铺的新店员,一水地穿着店内最惹眼的季内新款,人人不同样,搭配亮眼的珠宝和鞋饰,作为行走的展示人模,笑容款款,温言细语地问候来往的客人。
再然后就是硬件设施,之前有观察到这间店内使用假模的操作,可却总觉得显的苍白,白晓在更改的时候并没有抹消这一特征,反而将其保留。
可如何使得这些假模不那么呆板缺少人味却是个难题。
白晓也是经过很久的深思熟虑才想到解决的方案——不如做个店铺内的联动。所谓联动,就是两店内的产品用一定的手段进行联结销售,当然,要水到渠成,太过生硬自然无人买账。
于是由白晓掌理的另一家店铺提供的新款珠宝就这么入驻了服饰店,作为假人模和店员身上珠宝的搭配,同时鞋物和其他配饰也采用了这种法子,几家联动,一起铸就一个共同的未来。
白晓的想法在她的一力促成下很快得到了实施,并且取得了很强的反响,其他的铺子有类似问题的依葫芦画瓢,有特殊问题的白晓特地制定整改方案,这些铺子们没过多久就通通改头换面。
不仅仅是这一家服饰店,由服饰店销售量衍生出来的购买力在其他店的销售额上也表现出来明显的提升——这说明,白晓的想法,已经实实在在为市场和消费者所接受。
除了白晓这边的突破,陆家原本因为陆洪琛病倒有些明显不支的产业也渐渐回升。
陆修文虽不是轻车熟路,但在陆家一些元老的帮助下也暂时稳定了形式,芷兰更不消说,比起白晓和陆修文这两个半路出家的,她做起事来很是拿手,而陆良又是从西部拼杀出来的,南部那些零碎的小事自然不可能难住他。
于是并力之下,陆家经过一场大动后,彻底稳定下来。
不过白晓,却也因此迎来了新的难题。
白日照理铺子,晚上有时要去照料陆洪琛,闲暇抽空还要去看看顾成勋恢复地如何,再说两句闲话——白晓在上海的忙忙碌碌一直就这样持续下去,然而渐渐地,她就发现别人的生活她似乎照料地很好,自己的生活却变成了一团糟糕。
巧儿日常见不着人影,偶然见到了也是衣衫不整,问她去了哪儿却也不说,福安也似乎没有一开始好使唤,前些时候被芷兰抓着不做活计还训小丫头,说她“把自己当太太了”,福安不服,闹到她这里来了。
而另一头山山跟着顾成勋,做事倒是挺细心,可毕竟不在白晓身边,别的小丫头初来乍到连她什么脾性东西收在哪儿都不知道,服侍地实在是闹心——这些烦心事使得白晓在忙碌外面的生意的同时不得不还要分出心来处理自己的生活。
譬如三太太芷兰送了衣料子过来,白晓还得亲自去谢,又比如从外回来,有时连热水都不曾有。
因此训了福安好几回,可却毫无改善。
这都是让她头疼的地方。
更为头疼的,还有来自王佳怡有意无意的招惹,也不知是不是学校放假的缘故,又或者是这上海还不够大,白晓时常莫名其妙地遇到对方。
仅仅是遇见还好,这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每都咄咄地给她塞舞会请帖,白晓不是没去过这种青年聚会,这种聚会,一般都是上海上层阶级的青年男女的盛宴,上学的时候,白晓和苏楠来过几回。
“你别去,指不定到时候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整治你,我也不去。”这是苏楠的原话。
白晓本人确实也不打算去,她现在的身上挂着陆公馆七太太的名号,身份上毕竟不方便,于是每每遇到王佳怡凑上来也都是推脱着走开。
王佳怡虽然咄咄逼人,可人前也没法拿她如何,也就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吃瘪,悻悻而归。
白晓想起对方鼓着脸拂袖而去的样子,站着捂着嘴就笑出声来。
一道男声在旁边响起,“早啊,白晓。”
白晓一回头,看见陆修文站在他身后。
陆修文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笑着系上衬衫的领扣,“什么事这么好笑,说来听听。”
陆修文自打忙过了那一阵子,也从夜不归宿的繁忙日子中解脱出来,这是白晓头一回在陆公馆内见到晨时的陆修文——往日陆修文只会出现在黄昏的红云下,踩着皮鞋匆匆走过,他的身边一定还围着好些个陆家元老级别的人物。
然而今日的陆修文身边谁都没有。
除了眼下有些乌青,整个人都是明媚的。
“早啊,陆少爷。”白晓笑道,“昨儿夜里可是没睡好?眼睛倒是有些肿。”
陆修文摸了摸自己的眼下,禁不住又笑了,“忙惯了,好不容易有空歇下来,晚上倒是睡不着了,磨蹭到三更。”
白晓含笑点点头。
陆修文于是将手背到身后,凑近了脸来,神神秘秘的,“我听人说,你把父亲交给你的那些厂子照理地很好?我果真是没看错你。”
白晓想那该是事实,可她总不能太过于自傲,当然也不能妄自菲薄,于是挑了比较中肯的话来说,“才刚刚开始,往后的日子,谁知道呢。”
陆修文便点点头,很是赞同,“往后的日子,谁知道呢。”
白晓看着对方挺拔的侧脸,忽然有些怜悯起眼前的人了,陆修文看着就不是有意于商界的人,不比陆良又的执念强,可陆洪琛却偏要把他往这条路上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三儿子陆良又的名声和才能——是啊,往后的日子谁知道呢,谁知道陆修文掌舵下的陆家,会往哪个方向走呢?
无端哀伤了片刻,白晓和陆修文道别。
她已经有好些时候不曾去顾成勋那边了,也不知道对方恢复地如何了。
她对这个伤病员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少到只是隔几日就从陆宛若那边拿了药来托送过去,连对方吃了这药有没什么反应都不曾过问。
白晓走到出租小屋的门口的时候,隔着门忽然听到一声压抑到难受的声响,粗糙的嗓子里仿佛含了粘稠的液体,随着轻微压抑的咳嗽在喉咙中上下涌动。
白晓大吃一惊,慌忙推门进去,却瞧见拉上了厚厚窗帘的屋内,仿佛是很难过一般,躲在阴影中的人影摇摇欲坠,那道修长的身形扶住墙壁,只虚软地倚在案牍上,他伸手要去够着案上的台灯,因白晓突然开门,许是被外头照进来的日光晃了眼睛,顾成勋一个措手,便将那小灯又推开来。
白晓连忙过去扶着,却摸了一手对方顺流而下的冷汗。
“怎么了这是?”顾成勋冷汗涔涔,就是白晓一时间也慌了神,她一边轻拍顾成勋的背部,帮他稳住身形,一边抬头就要喊山山。
然而她这一声还没出口,就被顾成勋压了下来,他的面色苍白,声音是压抑到极致的无力,“伤口裂了,你那丫头跑出去找大夫了。”
白晓听闻山山已经去寻医,放下心来一点,可又瞧见不老老实实待在床上的顾成勋心中没来由一片怒气横胸,“那你是这么回事?伤口裂了还不好好歇歇,赶着投胎么?”
她一急,从前跟着下人学来的粗俗话也堵不住口,此刻滔滔江水般泻了出来。
顾成勋先是一愣,随后皱了眉,也不知是不是疼的,或者是为了别的。
“你从哪儿学来的?”他说。
白晓有的是反驳的力气,没好气地,“不挨你的事,你管好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顾成勋抿了抿唇,无言。
白晓于是费力地将顾成勋捞起来,因为姿势的关系,顾成勋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她的身上,白晓吃力地一步一挪,好不容易才将对方送到床上躺下。
替顾成勋掖好被褥,焦急等待山山回来的白晓这时候注意到顾成勋手上捏着的东西。
那是一张被团成一团的报纸。
白晓将顾成勋的手转过来,对方也没阻拦,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报纸摘了下来。
她抚平被顾成勋揉地不像样的褶子,一行醒目的黑粗字霎时映入眼帘。
「顾龙朱将于今日与藤堂一郎会面,“合作”或势在必行?」
下面是一些来自各种评论家的观点,清一色的,对于顾龙朱的这一行为,无人看好。
“就为了这个?”白晓觑了顾成勋一眼。
陆修文曾今说过,顾龙朱和顾成勋之间有很大的矛盾,顾成勋一直反对这个哥哥和日本人合作,但掌握着顾家命脉的顾龙朱势在必行,于是对顾成勋也是处处打压排挤。
想来,这一次顾成勋出现在上海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也和顾龙朱脱不了干系。
顾成勋没有回答白晓的问题,原本还睁着的黑眸立马狠狠地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