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同一时间,黑雾消散,阴风也似自有归处一寸寸退离了去。一轮新月挂在天际。
独孤修摔到地上,摔得屁股疼,他扭头一看,赵濯江已经回到了李秋月体内。独孤修揉揉两只手,他又是一个能触得着,碰得到的“活人”了。
“赵濯江”坐在掉了漆的圆柱旁定定的看着他。独孤修上前,靠着他说道:“怎么样,我就说高人自有妙招,不必着急。”说着,拿手往“赵濯江”肩膀上搭。
那“赵濯江”却突然跳了起来,一巴掌打到他的脸上,迭声骂道:“臭流氓!不要脸!你这个登徒子!”
边骂边抓了身旁已很破旧的蒲团往独孤修身上打。独孤修莫名其妙,躲都来不及,绕着柱子不停跑。
恰好卫小蛮进来,独孤修找到了救星,一个大步跳过去,跑到卫小蛮身后连声嚷:“不得了!赵濯江他诈尸!”
卫小蛮斜着眼睛扫了他一眼,上前抓住吵闹女人的两只胳膊,镇定的说:“李秋月,是你的夫君让我带你到都城去探望他的二堂叔,这位是与我们同路的修先生。”
李秋月将信将疑:“我夫君让你带我去探望二堂叔,我怎么不知道?”
卫小蛮拿出一张药方来,并一封信:“你病了有好几天,一直神志不清,这是你夫君的信。小镇上大夫不多,医术也没有那样好。你夫君希望我带你去都城,让你二堂叔瞧着这药方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替你好好诊治诊治。”
李秋月拿过信来,仔细看了,果然是她夫君的笔迹。那药方也是她曾见过的。她这个病好一阵,糊涂一阵,有一段时间了。前两天更加是糊涂得不知天明天黑。也吃了不少药,始终不见效。夫君也曾说过要带她去都城看病,无奈夫妻俩就靠小客栈过活,要关了门,可就没生计了。
她把信还给卫小蛮,两只眼睛落在小蛮身上不动:“我记得你,那天你投宿时天色已晚,是我给你开的门。”
卫小蛮微笑道了一声谢:“若不是夫人你心善,我恐怕要流落街头。”
“赵濯江哪里去了?”独孤修低靠在卫小蛮耳朵边问道。
卫小蛮扭头看了他一眼,那李秋月也顺势看他,独孤修露出自以为友善、恰到好处的笑容。没想到李秋月头一扭,指着独孤修道:“可是这个人我却不信!”
“姑娘你年纪轻,可不要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臭男人给骗了!”
独孤修眉毛挑到天上去,自打落地以来,还没哪个敢当面骂他“臭男人”!他当即要理论,被卫小蛮从后踹了一脚,顿时矮下去半个头。
“修先生也是顺路,到了都城自然各走各的。”
卫小蛮耐心的和李秋月解释。那李秋月横看竖看独孤修都是三个字,不顺眼,偏偏对卫小蛮的话推崇备至。说什么都信。独孤修万分怀疑卫小蛮是不是给李秋月下了什么法咒。
待那李秋月说得累了,睡困过去,独孤修从角落里过来。
卫小蛮睁开眼睛瞧了他一眼,不等他开口先说道:“笸箩幻法做得成功,原宿主死,寄存者生。不过因我的介入,李秋月勉强保住一命。却也只能在每月新月之时占得其身,明日起,她仍旧是赵濯江。”
对她能通晓他心事这一点也是无奈了,独孤修别扭的点头,试图把话题转到的别的上去:“你刚才说有人在找我们……”
话还没说完,卫小蛮眸光一闪,突然抓住他的手,两只映着火堆的明亮眼睛灼灼望住独孤修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独孤修心下一动,不禁脸颊有几分发烫。
皇宫内苑美女如云,独孤修可算是自小看惯了樱红柳绿长大的。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闺秀也罢,清纯佳人有之,美艳夺目也有之,可他却从未对哪一个女子心猿意马过。眼前这个却让他有几分慌张,尤其她主动向前,抵首相近,独孤修几乎按耐不住。
也是,出征在外大半年,再加上他成了孤魂野鬼的这三个多月,不要说女人,连只母苍蝇都够不着,他也是燥得厉害。难得遇上个触碰得到的人,还是个女人,多少会春心荡漾。
虽然这个卫小蛮冷淡,又不讨人喜欢,有总比没有的强。独孤修低首就要去回报她的主动。脸上忽然一痛。
堂堂景王,他居然挨了这个不明来路的女人一巴掌!独孤修禁不住跳起来:“你怎么打人呢?”
卫小蛮把他的手往那燎舌的火堆上一丢,烫得独孤修险些叫起来,她半斜着眼睛瞧他:“无耻之徒!”
说着站起身来。
独孤修不服气:“明明是你暗送秋波,我怎么就无耻了!”
卫小蛮从褡裢里拿出几只瓶瓶罐罐来,并一方罗盘,将那罐子里五颜六色的东西倒出来,在罗盘里搅弄着。
独孤修视线往那罗盘上扫了一眼,趋近一步:“本王知道自己长得俊逸非凡,你一介俗人,被本王的美色所迷也是人之常情。你要认了,本王也只当没有这回事。毕竟本王见多识广……”
他话还没有说完,嘴里被塞进一粒药丸,“咕噜”一声咽了下去。独孤修瞪大了眼睛,人是懵的。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来:“你,你给本王吃了什么东西?”
“七日丧命丸。”
“你你你……”
卫小蛮把东西一并收起来,罗盘擦干净小心放好,转过来冷着脸警告道:“再有下次,我会让你再死一次,我说到做到。”
“卫小蛮你,你太过分了!你简直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我眼里只有眼屎,景王殿下,你要当我眼睛里的屎吗?”
卫小蛮面无表情,咬破手指在一张符纸上写了什么,边说边不客气的拽住独孤修衣裳,一下扯开,“啪”贴到他胸膛上。
她挑着眉眼,模样分外不羁冷淡。指尖不经意里触及独孤修胸膛,比他的身体还要冰凉,独孤修被她惹得一腔怒火,竟奇迹般的,“咻”一下叫那指尖的冰凉点化为尘了。
“我刚才让你不要出去,你还真是不叫人省心。”
卫小蛮坐了下来,拿刀割下一簇头发,编织起来,三粒红色圆珠,两粒绿色珠子串在其间。她用红绿绳线编成一个手链,动作极快。独孤修看得眼花缭乱,待瞧清楚她灵动的十指,那一个手串已经编织成功了。卫小蛮拽住他的手把手串套上去,俯身就唇,吹了一口气。
独孤修只觉被她抓握住的那一处像是所有毛孔都张开,神思也带着几分渺渺然。
“戴好了,不许摘下来。”
独孤修不明所以,正想要问,她已经甩开他的手,两只眼睛闭着,又回到了那盘坐冥想的姿势。
低头看看手上的手串,独孤修眉间微微蹙动,她双唇逼近留下的一串温香和暖像是散不去一般,顺着那手串钻到了他的肌理之中。落地,扎根。自有了生命。
独孤修和赵濯江都是依存着李秋月存在这个世上的。做为魂魄,他们当然没有睡觉的需要,但是因为李秋月是人,他们会按照原宿主的生活习惯来生存,所以吃喝拉撒,他们一样都少不了。
大早上起来就听到赵濯江因寄宿女人身体而发出的女子嚎叫,和那独孤修连声的“马上好了,还有一点儿,嗯,啊,好了,好了”。
卫小蛮远远的瞧着他们,套弄缰绳。嘴角不禁带了一丝笑意。虽然是两个麻烦,可是不得不说,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除了须弥子师兄,还没有这样有趣的人出现过。
当鬼的那段时间有点儿久,一时之间成了人,生理排泄方面就开始紊乱急促起来。破庙前又只有一个虽年久失修但勉强可用的茅厕,独孤修以景王的身份蛮抢上茅厕的先机,蹲了半柱香的时间还不出来,赵濯江撩着裙子,一点儿不把自己眼下是个女人的事实放在心上,抓心挠肺的扒着茅厕的门哀嚎。
卫小蛮仰头看看天,太阳跳得有些高了。眯眼享受难得的安静,忽听到腰侧紫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卫小蛮脸上平和的神情一凛,忙侧身往马的这边一躲,横空里飞出来一只沾了血的竹蜻蜓,直插到马的眼睛里。马儿仰头嘶鸣,两只蹄子不停在地上乱刨。顷刻就倒地毙命了去。
卫小蛮低头看着那只竹蜻蜓,嗡嗡发着声响。她自耳鬓拔下一根发丝,食指飞弹出去,只见那发丝似蚕蛹裹挟住整只竹蜻蜓,“噗”的一簇明火燃起,那只竹蜻蜓化为灰烬。
独孤修跑过来:“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处理得不干净。”
卫小蛮话不多说,从马车上把行李拿下来:“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边说边把行李丢给独孤修,她自己从褡裢里拿出三只纸鹤来,口中念念有词,忽睁开眼道了一声“去”。那三只纸鹤从她手掌心里一齐飞出,向着三个方向飞了出去。
独孤修看得目瞪口呆,连声问:“他们去哪里?”
“找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
“楚丘山麒麟寺鉴心大师。”
“是鉴心师傅?”独孤修惊诧不已,不禁瞪大眼睛,脸上露出欣喜,“我父皇与鉴心师傅一见如故,曾邀他入宫讲禅,与他学习佛法。父皇百年之际想再见大师一面,我皇兄让人前往楚丘山找过大师,可惜并没有找到。没想到遇上了你,你居然是鉴心大师的徒弟。”
独孤修边说边去掏怀里的东西,可是左掏右掏,掏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一拍脑袋,懊恼道:“恐是在我原来那副身体上放着。鉴心大师在我弱冠之时差人送了一枚精致的玉笛过来,我一直放在身上。”
卫小蛮似乎对他突如其来的认亲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不但没有接茬,反而扬声喊那还在茅厕里系裤腰带的赵濯江:“赵将军,我们该走了!”
说完,掉转身就往前,把正在兴头上的独孤修丢在原地,好不尴尬。
独孤修颠颠她的包袱轻飘飘的,赌气就要扔掉。忽听到后头扯着女人嗓子的赵濯江一边提着裤子系腰带一边往他们这边跑:“嚷什么,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