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口替我穿袜子,伍韶川足足穿了将近一个钟头,直磨蹭到了中午,见我实在忍不住想发飙赶人了,他才终于出门开他的大会去了。
伍韶川去做他的事,而我也有我要解决的事。
我趁着四下无人,下人们也都在偷懒的时候,先是用之前炼丹用剩下的人血浇了浇花,又给自己重新描了红唇,接着便独自走到了宅子的僻静角落。
人都是有脑子的生物,下人也是人,也有脑子,他们天生的就会看脸色,天生的对于周边事物有着独特的敏锐性,伍韶川的宅子里先是莫名其妙死了个二姨太,连带着原先伺候二姨太的丫鬟婆子也都死光了,因为伍韶川大方,钱赔的到位,所以也没什么亲属敢上门闹。
可日日夜夜在小房间里干嚎着的小黑,还有半夜里不时从枇杷树上垂下的人影,那是能忽视的了的?
所以下人们一方面觉得伍家大宅的工钱很高不舍得走,一方面又觉得这宅子阴气森森,不是个久留之地,再高的工钱也没自己的命要紧,于是都抱着拿到钱随时就跑的心态,在兢兢业业地干着,不过他们也只干他们自己负责的事情,除此之外,纵使下一刻天都要塌了,可他们个个眼聪目明的,也照样能当没看见。
下人们只看到三太太一个人出去散步了,散的惬意风情,穿的花枝招展,且散着散着,就一个人散到后花园去了。接下来的,就没人看到了。下人们胆子都小,不敢贸贸然跟上去,只觉得三太太在漂亮之余实在是有点神经质,明明宅子里那么多地方可以给她逛,但人家偏偏就要往闹鬼的地方走。
我与枇杷树上的朋友是一向互不干扰,她挂她的树,我修我的人。可近来小黑时常发疯,不是哭就是嚎,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十分堪忧。我打从开始就认为她只是一个没脑子的丫鬟,没脑子也无公害,犯不着因为一段千八百年的孽缘而断送了她平庸惨淡的性命。
再者,小黑之前亲手做的豆腐脑真的很好吃,配着小桃留下的那几坛甜桃酱堪称口味清奇,她如果被那个饿鬼耗死了,我也是同样的,很舍不得的。
伍宅的景致一般,假山和流水一概不缺,花草也是种的随处铺满,然而再想弄的高雅一点,也着实高雅不到哪里去了。我一路散步,散的是心无旁骛,周围再大绿树,池子里再大的鲤鱼,再嫩的莲藕,我都是看也不看一眼,一门心思专盯着那颗枇杷树去。
“喂。”我用食指在树干上戳了戳,细嫩的指头和粗硬的树皮一碰,不是戳的‘咚咚’作响,就是一戳一个洞,比戳伍韶川额头时要用力多了。
“喂,出来,我找你有事。”我见树上的朋友戳了半天还不现身,连红绣鞋都给收起来了,显然是在装死。正想一巴掌直接把它魂形给拍出来时,就见枇杷树上的叶子陡然一动,虽然周围什么都没有,可光是枇杷树这里凭空就起了股子螺旋风。这大太阳的天,也没有下雪,可这树的周围倒是比严冬的雪地还冷,活人站着直接能冻成冰雕,我一个老妖怪站着……也觉得有些冷。
螺旋风刮起来也就一下,除了掀起一地的灰和一地的枯叶子,顺便为树上的朋友出场做个铺垫之外,其余的作用几乎就是零。
我一个不注意,裙角上头又沾了厚厚一层灰。
女鬼没有实体,不管在梦里还是在夜里,都是虚幻的,飘渺的。
阴阳两道,从来都分得很清楚,人有形,鬼无形,人有情,鬼无貌。鬼魂而已,顶多是具残破的灵体,尤其是生前横死的人成了鬼,那就是阎王爷不收,阴阳皆不留,纵使鬼差将其拖回去,也是奈何桥都不能过,最多只能独自遗留在世间,一留就是无穷无尽,转眼便是沧海桑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鬼和煞都差不多,只是我能四处游荡,甚至夺人皮为己用,可它们却只能停留在死去的地方,半步都挪不开,根本是走也走不了。
附魂蝶的符咒到底来自何人,我依旧没想出个结果来,但发生在眼前的事,我倒是可以好好捋一捋。
我往树上一通乱戳,总算是把人家给招呼了出来,此女鬼一般不在白天现身,此刻日头正是乌云遮日,太阳也渐渐失了热度,看样子晚上又是一场大雪。我先是看见一双熟悉的绣花鞋,接着便是青白的脚背,再往上看,叶落疏影间只露出了张无比虚幻的脸,不吓人,只是阴森。大约是知道她打不过我,所以我根本就没想太多,看鬼跟看人一样,顺不顺眼全凭眼缘。
吊死鬼的脸与伍韶川梦中见到的那个男人的脸差不多,属于看得见但看不清。只是男人的脸早已经毁的不成人形,而女鬼的五官虽然也透着一股子云里雾里的雾气和青白,但不消多看也能发现,她生前一定是个美人。
虽然比不上梅小姐美,可也一定是一位清冷的佳人。
谁让她又青又冷,纵然生前小家碧玉,温婉动人,可现在也不过是个鬼,女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红颜薄命?还是香消玉殒?总之对我这个老妖怪来说,美貌的外表并不是坏事,毕竟我可以活很久,也可以凭心情换皮。可凡人就不一定了,无论是男是女,他们在美的同时,也一定伴随着一大串鸡零狗碎的糟心事,有些时候,这些糟心事会一生伴随在他们左右,除非死了残了,才能一笔勾销。
我无意去问枇杷树上的女鬼,也不想知道她生前是怎么死的,反正是生是死,她也只能这样,没了这棵树,她也无所依傍。其实光看她脖子上深可见骨的勒痕就知道,多半也是为情所困,自己一个想不开,或是别人替她想不开,于是就一脖子把她给吊上去了。
不过她死了那么多年,从清末死足足死到了民国,纵使灵体强大,却怎么都走不出枇杷树这块地界,她与小黑身体里那个饿鬼再有什么未解的渊源,那也都是从前的事了。
“你说,你阴气这样的弱,又没地方去,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呢?”我看着女鬼青白的脸,若有所思了一阵,说道:“虽然不知道你生前是什么样子的,但我觉得你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她也是个女人,但是脑子不好使,托付错了人,最后落了尸骨无存,死的比你还惨呢。”
“……”
“刚进这所宅子我就感觉到了,我脖子上的琥珀坠子越是靠近你,就越是发烫,虽然是烫的不大,反倒是很暖和……但我就是想问问,你是想问我借魂魄救谁。”我没等女鬼作出反应,又自说自话道:“可我想来想去,你真正要救的,总不能是你自己吧。”
我脖子仰的实在难受,对于爬树也不太在行,手脚并用着蹦想上去,可蹦了半天,我却还是停在原地。没有法子,只好往地上踩了一脚,平底而起,一纵身跃到了树上,这下终于和人家对上脸了。
“不过你和它是不是旧情人我不管,你想替它找回尸骨,凑齐魂魄,送它入轮回道重新做人,这我也不管。我只问你,昨晚的死的那个女人,她的魂魄和她的孩子,是不是都被你吃了?”坏人和恶人也就罢了,一旦牵连到无辜的人,我就有点看不顺眼了,对着女鬼的的语气也不由得变得有些重:“总算这次人死在外头,好歹没污了我的地盘,我暂且可以不计较,可你若是把主意打到伍……我的饭票身上,那你大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把小黑和她身体里那个玩意儿,一巴掌活活拍碎……”
果然,旧情人和一般人地位就是不一样,一听到我要连人带肉地捏碎它,连小黑也可以扔着不管,女鬼终于忍不住了,原本脸就吊丧着,这下连眼睛都瞬间全充了血,眼黑还在,眼白却是没有了,要是给别人看见了,只怕当场就能吓回娘胎,从此重新做人。
我难得威呵一番,还是破见成效的,见女鬼晓得其中利害后,便满意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刚想着伍韶川是不是开完他的什么破会,要带着我出去逛逛去了,身后的女鬼却突然又有了动静。
耳后传来风声,凌厉如刀,却触不到我分毫。
她送了片东西给我。
我没有朝后看,只是用手虚抓一把,食指和中指相扣,反手接住了。
摊开手掌一看,是一片女人的指甲。
只有骨架小的人,才长得出这样娇小的甲片。
我注意到甲片的触感,又黏腻又薄,薄的几乎只剩了粉嫩嫩的甲肉。
一看就是新长的。
我将甲片捏在手里,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
那个该死的蓉秀居然还没死透。
并且她又要出来作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