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云当真欣慰不少。
而徐青云说完这些,似乎还有话要说,他握着剑柄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将那个决定说出来。
“大哥,我不想留在一味宗里。”
徐凌云不明所以,“青弟,你这是何意?”
原来徐家帮助一味宗开启护山阵法,也是打算留一部分年青修士在这里,就算霍州大乱徐家失势,留在一味宗的修士只要有成长起来的,那徐家起码也算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徐青云便是这这只生力军的一员。
来一味宗之前,徐青云还是赞同此事的,数日不见,他竟换了心意,这让徐凌云有些不解。
徐凌云道,“青弟,不是我不尊重你的决定,但是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你又突然不想留在一味宗,里头总有缘由吧?”
缘由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这几日,徐青云每日读着霍州的来信,里头的消息一日比一日惨烈,徐家修士损伤惨重的消息让他心急如焚,但是徐凌云不在一味宗,他要替大哥守好这里,所以不能分身前去相助。
想到一味宗封宗之后,他就要躲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加上今日突然听到徐三叔遭难,徐青云终于脱悟,大哥所安排的保护,他接受不了。
从前他一切听徐凌云的,如今有了自己的想法,还要忤逆大哥的安排,徐青云突然有些没底气。
但是这一步他终究还是要迈出,他的道心,徐凌云没法替他磨练——“大哥,你从小就告诉我,只要自己有实力,自然对家里有好处。但是现在家中有难,我却要躲在这里,有难却不能同当,我这算什么对家里好?”
当他开口说出第一句之后,才发现有些话并不是那么难以出口,徐青云慢慢鼓起了勇气。
他沉声道,“我虽不如大哥有这般实力,但我也有一颗同家人一起同舟共济的决心!再说,此次时疫既算磨难,也算机遇,对于徐家、对于我,都未尝不是机会。大哥,我不想留在这里,我要同家人共存亡!”
徐青云这一番话,句句皆是出于真心。
罗弶本不是徐家人,他投靠徐家皆是出于徐家实力强大,有着徐家的庇佑,他在霍州修炼便十分有利。但他虽不是徐姓,听到徐青云这番肺腑之言,也颇有感触。
“是啊,在这里做缩头乌龟,实在算不上对徐家好。”罗弶叹道。“更何况,大磨难也是大机遇,驻守霍州,也未尝不是机遇!”
一味峰高峻凌云,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一味宗的山脉。
罗弶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漫天繁星,群山连绵而起,听着徐青云的话,纵然他平素的性格惯于怀柔,此刻不禁也生出几分热血和正气。
罗弶突然就能够体味明白徐青云这个犟脾气的心境——剑道遇强则强,躲,不是剑修的生存方式!
“那时疫说到底也不过是人祸,小小人祸就能让我们舍弃处身之所,实在有违我心!我看,我们且下山去,与霍州共存亡,才是正道!”
徐青云嘴皮子不如罗弶利索,但罗弶所说的,便是徐青云心中所想,他感激的看了罗弶一眼。
他二人发誓要与霍州共存亡,有些幼稚,却不乏豪情,让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凌云有点动摇,他不禁陷入了深思。
徐青云看大哥还不答应,以为他不为所动,心中不禁有些气馁。
但徐青云不是随便放弃的人。
他走到床边,轻扣着窗舷,像是徐凌云平时那样,对着眼前的造化自然深深一望,像是汲取了无尽的雄心和勇气。
“大哥……”徐青云转身想要继续说服自己大哥。
一只手伸了出来,摆了摆,示意徐青云不用再说下去。
那是徐凌云的手掌。
他抬起头,嗓音端得是低沉,仿佛能穿透力一般,问进了徐青云的心底:“就算是像徐三叔那般,身死也在所不惜?”
徐凌云双目炯炯有神,热火般灼烧着徐青云整个人,那双眼睛下,徐青云若是露出一丝一毫的懦弱和退缩,他都会洞穿!
但是,徐青云没有。
山风突然灌进一味楼,整个木头建筑的小楼,都随着那山风微微晃动,吱呀作响,徐青云的衣衫也随着山风微微颤动,唯有他那个人,凝然不动,无比坦然的看着自己尊敬的兄长,有着灌透灵魂的决绝。
“身死,亦在所不惜。”
徐凌云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弟弟,论起道心稳重和意志坚定来,一点也不输当年的自己。
如此,他自是应允。
*
且说一味宗整肃端严,人人皆是提着一颗心,杂役们也被吓得够呛,都躲在自己的棚屋里不敢乱走。
田七一时间打听不到消息,只知道白萱冲撞了掌门,被关押了起来,一直干着急。
就在昨日,田七又听得一味宗的修士们,要将他们这些杂役驱赶下山,田七想着白萱修士生死未卜,自己又要被驱赶,更是急得抓耳挠腮。
连续几日,田七都不得出门,便悄悄溜到附近的一间棚屋里。
这棚屋里住着一个矮小的妇人和她们一家,她家的小女儿名叫黄黄,黄黄喜欢田七,经常用甜糯的声音喊他“田七哥哥”。
那妇人听说了驱赶之事,便抱着黄黄坐在简陋的木桌边,唉声叹气道:“修士仙人们,若真是要将咱们赶下山,咱们能往何处去?唉,外面还那么乱。”
田七孤身一人倒不怕,但是黄黄听到娘亲的忧心,也不安的扭动,田七看这小姑娘本应无忧无虑的脸庞也沾染了不安,不禁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们不是在霍州城内有亲戚吗,去投靠一阵子,再在霍州城寻个营生就好。”
“那田七哥哥,你呢?”黄黄扭着手指,不禁问他。
田七笑了笑,探手摸了摸黄黄细软的额发,道,“我孤身一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说不定就和你们一起去霍州城~黄黄,想不想哥哥跟你一起呀?”
“好呀!”
黄黄听了十分欢喜,她本就不想和疼爱她的田七哥哥分别,这下田七哥哥说了大家一起,她自然想不到是玩笑,权当真话来信,高兴地从她娘亲的怀中跳到地上,拍掌。
倒是黄黄的娘亲,十分勉强的笑了一下,霍州城进不进的去都难说,只有黄黄是小孩儿,尚且天真无邪,别人一句话就能哄得她开心。
且说田七陪黄黄玩闹着,外头突然走进来另一个穿短袖的杂役,他对田七道,“田七呀,你天天操心的白萱修士,可能回来了!刚刚有人在小木屋那里看到,里头亮着灯呢!”
田七蹭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拔腿就往小木屋跑。
待田七跑过长长的山道,绕过两座山,跑过长长的山道,到了小木屋外时,里面的灯已经熄了。
山谷里月光被乌云遮了大半,一切都看不大清,小木屋外的紫藤花架更是投下黑黢黢的影子,田七想去敲门问安,一时却有些拿捏不定。
他想了想,若自己明天自己就被驱赶下山,此生必定再也见不到白萱修士,这,说不定便是最后一面了。
田七便握了握拳,向前迈了几步,打算去敲小木屋那厚重的山榉木的门。
不料,他突然撞上一个高高的桩子,一个趔趄退出去好几步。
上请大神!田七一个咋舌,紫藤花架的阴影里,竟然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人!他被田七撞了一下,却纹丝不动,而后缓缓走出紫藤花的阴影。
那修士一身乌衣,月光照得他头上的束发的银冠和道簪在黑夜中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徐家修士?徐青云!
田七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要做对白萱修士不利的事情?
没想到徐青云淡淡的俯视这田七,破天荒开了口,“你家白萱修士并没有回来。”说罢,便是如一棵劲松般,八风不动的走远了。
田七未得见白萱,只能在小木屋门口踱了几步,悻悻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