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太子他前几日去了中天宫,特意寻了天帝大人要了赐婚的诏书,天帝大人本是不允的,可天后娘娘终究是顾忌骨肉情深,央着天帝大人允诺了这档子事。”
司命大人垂手而立于帝君大人身后,面前的紫衣仙人拢袖挑开床上伊人额角散发,淡道:“他父子向来不和,这万年之间,他在景鸿父君膝下长大,自然是性子顽劣了些。”
“前些时日,下官听玉诔说,太子因为怀疑玉诔的身份,曾经失手打伤过女君上。”
帝君挑下一旁的帘幔,将整个云床都遮的严严实实。
灯花落在玉案头上,紫衣仙人随手从袖中取出一卷古书来,翻阅问道:“东岳帝君的意思是什么?”
扶南司命回道:“起先东岳帝君那边是不大乐意的,如今朝着四海八荒传言,东岳女君失踪,想着也是多拖几日,商量对策吧!”
仙人的手指僵了僵,冷淡道:“太子天妃乃是未来的天后,若是赶在天帝昭告四海八荒之前,收回赐婚诏书,还是有办法的。”
“关键之处,便是在于天帝怎样才肯收回赐婚诏书。”司命星君从怀中取出那份较为破旧的姻缘册子:“小神去了红尘宫,刻意寻了绾桐女君的姻缘页,可记录绾桐女君的那一页,似乎被人撕了下来,乃是残缺的,光凭着页子上的两行字,并不能判定些什么。倒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绾桐女君同那太子殿下,乃是没有缘分的。”
“无缘便好。”帝君合上书,半眯着紫色眸子,道:“这几年,掌管天命石的神仙,轮到谁了?”
司命星君抬指算了一算,半晌道:“正好赶上了榀渊真人。”见帝君不做声,又道:“榀渊真人起先是干着月老的本行,乃是因为后来天庭神君职位变迁,榀渊他便选了游历三界,为众神作画的散仙职位,而当时初升天道的小神莀奚,便袭了榀渊真人的职位,做了姻缘神君。说到底,这姻缘一事,榀渊算的上比莀奚略胜一筹。”
紫衣仙人展开桌边上的画卷,卷上女子明眸皓齿,碧衣倾城,“隔日替本君寻榀渊回来,本君要亲自去问上一问。”
司命星君俯身称是,将姻缘册子收回袖中,半晌才道:“帝君大人,青扇元君的元魂,已经安放在无善宫封印,是否,放它回归本身?”
“这倒不要紧。”帝君大人抬袖拾笔蘸了蘸墨,在空白的地方提了两行字,打断他的话道:“若真如本君之前猜测的那般,当年无渊海将绾桐的魂魄一分为二,化作青扇,绾桐如今丢失的那一万多年的记忆,想必便刻在元魂之中,若是让她回去,恐怕……”紫衣仙人撂下笔,小心的将画卷合上,“本君担心,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司命星君一晃便悟到了帝君大人的意思,青扇元君上辈子是含恨而终,如绾桐女君便是元君大人,恐怕女君会伤心刻骨几百年。帝君大人好不容易寻到了女君上,若是因为前世的姻缘纠葛落得缘浅……
于帝君而言,如今的绾桐女君,他会用心以待,前世他欠青扇的太多,今生,他大可将前世欠她的,都补回来。前世青扇死前曾同他说过,永生不再见帝君。这或许,便是绾桐的另一半魂魄迟迟不敢回归本体的原因。
人这辈子,会将最刻骨铭心的事,刻在灵魂中。她少了一半灵魂,自然是将万年之前,做青扇的一切喈喈忘记。
“无善宫中的长明灯,会将女君的魂魄保护好,下官倒是担心,绾桐女君如今身子一直不大好,若是魂魄不及时回归本体,会不会继续昏睡。”
众人或许不晓得,绾桐女君从无渊海捞上来的时候,足足昏迷了两千年。
帝君立于窗边,负手看着窗外月光明媚,眉头微拧淡然道:“本君不会让她有事的。”微风拂起他的广袖,云床旁的帘幔滚滚如烟:“两日后,本君带绾桐回天界。”
司命晓得帝君话中的意思,拱袖道:“是,下官会安排好无善宫那边。”
夜色入帐,朦胧之间,我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梦中,有鞭炮声,有烟花洒落长夜,有大红灯笼和孩子们的喧闹声。
我孑然一人行走在朦朦胧胧的大街上,耳旁回荡着欢喜的热闹声,眼前,却是荒无人烟。
“小姑娘,上花轿,新郎瞧,娃娃闹,瞧一瞧,闹一闹,姑娘上了红花轿。”
耳廓之中,传来阵阵孩童的喧闹声,我胆怯的寻着四方觅着声音,却见眼前店铺上悬着的红灯笼越发的寂静,四下除了灯火洒在木桌木凳摇曳的影子,寻不到更多的身影。
“啊……”我害怕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却是声音越发的刺耳,越发清晰。
风卷落叶,凄凄杨柳,烛火泱泱,四下回荡我的声音,唯独不见路上行人何在。
那声音中,有唢呐声,有喜娘叽叽喳喳吵闹声,还有孩子欢欢喜喜闹新娘的声音。
“大人”
朦胧中,那清泠的女声好似与我隔了几个世界……
我转身望去,那浅色白衣裙的姑娘长发若墨色绸缎一般未绾散在背后。手中一朵盛开的莲花河灯,朝着玉色袍子的神君大人执灯浅笑。
“绾桐,你不该来这里。”玉色袍子的神君背对着我,隐隐只能看见他小半张脸的轮廓。
这声音,倒是有些熟悉,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究竟在什么地方听过。
绾桐,绾桐,他唤她绾桐。
我惊着心,小心的哽咽一声,迈着小步走了过去。可他们,似乎看不见我,本是真切的身影,却在我一步步迈近之后,变得越发朦胧。
然而便是要让我看清楚那神君的容颜时,四周穆然升起一团大火,火海中,两人的身影好似在火海中燃烧,愈发的明亮。
“不。”我伸手过去,却是被那泱泱火海灼伤了手臂。刺痛感从手臂上传了过来,我慌张的收回手,脑中一片昏暗,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一幕,好是熟悉。
“大姑娘,上花轿,着新衣,带花帽,姑娘笑,我也笑,姑娘上了红花轿。”
孩子的声音在我脑中又开始涟漪般的回荡,我蹲下身,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脑袋,呻吟出口:“痛,好痛……”
后来,四周的灼热似乎散开了去,眼前的硝烟已经散去,留下的,却是云烟缭绕。
我撑起自己沉重的身子,一阵耀眼的光芒让我情不自禁的拿起袖子遮住眼睛。
“无渊海异动,下官已经查明原因,东天星辰动荡,恐怕又是一阵浩劫。”
着赤色锦袍的星君从我面前走过,我睁开眼睛,“星君。”
当年父君就是将我寄养在这个地方,我怎会忘记,“廖合殿。”
“无碍。”说话的男人,那个谪仙,玉色的锦袍如月宫光辉洒在袍子上,广袖拂风。
“神君。”我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是擦肩而过。
的确,无数次擦肩而过,我却怎样也没办法抓住他的身影。就仿若,很久之前,我小声的问着他是谁,扯着他的袖子问他要抱抱。
我站直了身子,瞧着他的背影入了迷。
风中裹着淡淡的龙延香,这股子香味倒是同一个人很像,同帝君大人很像。
“不好了,廖合殿着火了。”宫人们慌乱的声音中夹了几缕颤抖,廖合殿着火,三万年前,我失手打碎了殿中的琉璃盏,琉璃盏的烛火引了整个大殿都成了火海。
“快去寻绾桐帝姬。”
火海之中,究竟是谁说了这样一句话,漫天的大火,就仿若九天的霞光,那样美,那样灼热。
我踉跄的后退了两步,看着那灼热的火海中,吞没了众仙的身影。
“小桐,快走。”
“小桐,快走,快走……”
那声音清脆好听的厉害,嗓音却是那样沙哑,如波澜一般动荡在我的脑中。
“快走……”
我捂住自己的脑袋,疼的留下泪水,面前那云绸玉袍子朦胧的厉害,我伸手颤抖的抓住他的袍子,想要将他拉出来,可大火突然蔓延出来,将他整个人,都吞灭了。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抓着他的衣摆,看不见他的容颜,却能知晓,他一定同我想象般的那样俊美。
大火灼伤了我的胳膊,我的胳膊不知被谁给扯了下来,将我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不……”
我晓得梦中的自己,叫的撕心裂肺,天火,就算是九天上修为造诣极高的神仙,也要伤的厉害。何况,他一直都没出来过。
星君大人抱着一个素衣小女孩,那小女孩苍白如纸的脸上落着玉珠,“大人,他不见了,不见了。”
小女孩扯着星君大人的袖子,哭闹着。
星君大人面上为难的紧,拍了拍女孩的背,道:“帝姬别怕,哪有什么人,帝姬恐怕是吓坏了。”
哪有什么人,帝姬恐怕是吓坏了……
我环着自己的双臂,蹲在漆黑之中,眼角的泪水,却是如何也止不住。
初见长鸣的时候,我甚至有一瞬间,将长鸣当作了那个人。可是后来我才知晓,长鸣是这万年间才从凤凰族赴九天央禾宫做的上君,而那个人,却是在三万年前见着的。
“绾桐,你不该来这里。”
半醒半梦中,我晓得,这的确是个伤怀的梦,可梦中,我依旧没有见到那个救我的人。
他如今,究竟可还在,究竟可安好。
我捂着自己的脑袋,拼命的回想着当初我朝那个仙人要抱抱的样子,拼命回想他的容颜,却是终究脑中一片空白。
这段记忆,似乎是被谁抽走,最后只给我留下个轮廓。
“绾桐。”耳畔传来的声音很柔和,我抬起头,朝着漆黑中摸索着,似乎,朦胧中有光亮打在我的脸上,那股淡淡的龙延香扑鼻而入。
“帝君……”
我毫无意识的喃喃出口。
渐而那光亮更加的耀眼,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拂掉我眼角的泪水,指间朝着我眉心点来,透进两缕灵力。
待到灵台清明之后,我浅浅的睁开眼睛,“帝君大人。”我虚弱的唤着他,他眉头拧的很紧,指腹从我的灵台拿过去。道:“可有好些?”
“嗯。”我微微点头。
我抓着自己身上的云被,紧紧拢着,别过脸,生怕将泪水给流了出来。
“你在怕什么?”他清凉的声音淡淡扫过我的耳廓。
我转过头,看着他和善的容颜,竟是一时冲动,起身抱住了他的脖子。他身子怔了怔,但极快的缓了过来。我的泪水滴在他肩上,帝君大人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怕人,这样抱着,竟然很亲切。
“大人,如果绾桐当年没有打碎那琉璃盏,没有将盏中的灯火洒出来,他会不会就不会死。”
“是廖合殿的事?”帝君大人抬手放在我的背上,安抚问道。
我含着泪水,痴痴的点头“绾桐这万年来,虽然忘记了他的容颜,可是绾桐害怕,若是当年那场大火,真的让那位神君丧命于火海,绾桐这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帝君大人突然轻笑一声,我好奇的抬起头,含着眼泪问道:“大人为什么要笑,绾桐的心思很幼稚么?”我愈发的心痛起来,复又环住他的脖子,倚在他肩头道:“纵然绾桐的心思真的很幼稚,大人也不必要笑出来啊。”
“嗯。”他轻声应了,问道:“当年廖合殿起火,你父君没有同你说,救你的人是谁么。”
我默然摇头:“父君说,他去九重天打探的仔细,偏偏没有听说过九重天有刚陨殁的神君,绾桐知晓,他或许还在,可是这些年,我却是在也未遇见过他,九重天上,除却长鸣,好像没有神仙着白袍子了。”
“嗯。”
“绾桐从无渊海中醒过来后,就将一些往事忘得厉害,那神君的容颜,我起先真的是映在脑海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