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服用解药之后,已经清醒了,现在吵着要来给白大人一谢救命之恩呢。”
老太监一早儿领了一对小太监,笑呵呵的抬了几箱子金银珠宝。彼时我正看着他画好的竹子,琢磨道:“这画功你练了多长时间,这样娴熟,画活了一般。”
比对着窗子外摇晃的竹叶,不禁赞叹道:“若是我何时也能达到这种地步,就不用拖着阿娘去寻画师了。”
“倒也不久。”他揽着长袖,收好纸笔:“区区五万年而已。”
我一时间砸了舌:“五……五万年?”
他抬手从我手中抽出画:“若是喜欢,送给你,你裱起来拿回东岳,正好你父君看见可以悬起来显摆。”
“也是。”我耸了耸鼻子:“那便是我的了,赶明而我偷偷拿阿爹的墨宝给你换。”
老太监瞧着我二人一句对一句的说着,一时间也没了折,尴尬道:“白大人,这是皇上命老奴送来的谢礼,白大人这几日为了公主的事费了心,理应厚待。”
帝君浅浅抬眸扫了一眼送来的东西:“替我多谢皇上,只是白某修炼仙术,着实不宜收纳这些金银财宝。听说人间有一处正在闹干旱,皇上若真是有心,便将这财宝散了去,解救黎明。”
明明是一句关怀苍生的画,我不由得敬佩帝君大人终究是心系黎明的。只是老太监面色略带为难:“大人,这是皇上对仙家的一片敬意。”
“敬意放在心中便好,无须太多。”那画卷在他的手中卷起,用了一根紫色丝带系好,交还给我:“你若是不喜欢,大可找个地方闲置,赶明你喜欢什么,再同我说,我给你画。”
我欣喜的点头:“好。”
“既然如此,老奴便回去复命,只是……公主殿下那里……”
老太监欲言又止,我顿了顿,偷偷瞥了他一眼:“看来,你是要去公主那走一走了。”
这几日我总算是摸清楚了人间的规矩,这后宫是妃嫔公主居住之地,本是不该留外臣过夜的。可皇帝竟然破例,将帝君留在皇宫,说到底也是和公主有关。
“公主那里,你去回禀皇上,我片刻之后便过去。”
我瘪了瘪嘴,小声道:“是不是又要一整天?”
“片刻,本君只是去看一看她体内可又余毒。”他端起茶盏,放在我的面前,示意我接住。
我纳闷的抿了口茶:“司命大人在天界等着回话,真君他又不在,玉诔今日自个儿跑出去玩了。”
“总不至于让你无聊闲着。”
听他话后,我突然开始有些恍然:“嗯?”
“兰馨殿,住着一只花妖,这毒,便是她下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收复那只花妖?”我莫名的一阵激动,对于这种好玩的事,以前在东岳的时候可是常常做。
可正当我振奋的时候,他却抬袖温和道:“不,本君是想让你,想办法让她见到皇上”
兰馨殿是这宫中曾经最为繁华奢靡的宫殿,可谓合宫再无第二所。可自打十年前,皇帝便不再踏入兰馨殿一步。这偌大的宫殿,成了冷宫,十几年的岁月洗涤,让这里荒芜阴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这婉若黄莺的歌声凄然动人,我站在兰馨殿外,瞧着那陈旧的宫门,心头缓缓升起怜惜之意。
“谁。”
我小心的推开殿门,空旷的大殿中传来女子好听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再美,也压不住苍凉。
“兰馨殿已经是座冷宫,姑娘你,有何目的。”绣架旁坐着的女子,一身破旧的衣衫,侧脸映出好看的五官甚是精致。
我小步走去,那绣架上,一只游戏在桃花树下春江中的鸳鸯已然成形。
“鸳鸯成双人成对,寓意倒是好的。”
她嗤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本宫这个废妃,身在冷宫,还在乞求皇上再看我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微。”
我想要瞧清楚她的容颜,怜悯道:“没有人是卑微的,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走。”
“走?走去哪?我这一生,将皇宫当做家,将他真正的当作自己的夫君,当作一生的依靠。”
起先倒是没有留意,那绣架不远处的桌案上摆了大大小小不一的手帕,肚兜。皆是绣着成双成对的鸳鸯。
“这些年,你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的目光从鸳鸯上挪移下来,“每日和这些碎布丝线打交道,你本可以离开,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就是留在他的身边。我愿意久居冷宫,这样我才能感受到,他离我并不远。”葱白的玉指,依旧是那样嫩白:“他曾经夸过本宫的这双手,他说,本宫绣的鸳鸯,最好看。”
“可他现在,恐怕已经忘了你。”
片刻之前,王府中,王妃神色不安道:“秀兰与我本是无意间相遇的,不过她虽为妖怪,的确没有害过人。”
我点头,疑惑道:“帝君命我安排皇上与她相见,她即是废妃,皇上已然对她恩断义绝,她此时又给公主下了毒。本君担心,皇上会更生气。”
“皇上很久愧对于她,何来的生气,只是这样多年过去了,我也曾在皇上的面前小心的提示宫中还有这号人。可是皇上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
“皇上与她……”我踌躇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她为什么不愿离开皇宫,离开了不是解脱了么。”
“秀兰姐姐与皇上情真意切,恐怕她就是一辈子呆在冷宫中,也不愿离开。”王妃拿着绢扇掩面轻咳一声:“当年皇上还年轻,无意之间遇见已经修炼成人的秀兰姐姐,二人许诺生生世世,一世长安。可后来,皇上得知她是妖怪时,将她关进了兰馨殿,想要逼走她。可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抱着起初的愿望,守在冷宫中,但凭日子清苦些,不过也总算有个活下去的念头。”
“所以,她给公主下毒,不过是因为,逼他见她?”
皇帝又何曾不晓得,这毒是她下的。可是皇帝却宁愿用自己女儿的命去赌,也不愿再看她一眼。
“凡人总是有太多的顾虑,虽说这天道,容不下人妖相恋,可她究竟是爱他的。”
前几日还爽朗的天气,今日有些闷闷的。似乎是要下雨了,我扫了一眼窗子外杂草丛生摇曳的样子:“他是皇上,可以有很多妃子。他如今已经儿女满堂,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么?”
“我想,见他,想亲自和他说,我还在等他、”
针尖扎进她的手指,而她却置若罔闻,笑道:“若是,还能见到他,死又何妨。”
“你明明知道,他不想见到你……”
“是啊。”她一瞬间,笑容明媚:“所以,我会留在这里一辈子,他介怀我是妖怪,这几年,我一直在寻找,放弃妖身的办法,尽管我没有。待他百年之后,我便自毁内丹,同他一起落入黄泉,待来世,应许还会相见。”
“你这样爱,可他不知道啊?”言至于此,我甚至觉得她有些偏激,毕竟,自毁内丹是一件痛极了的事。
“我不在乎。”她浅笑惊为天人“若是有可能,将我,把这个带给他吧。若是他看见了,能来寻一寻,自然是好,若是不愿。这冷宫没人来扰,倒也是安宁。”
轻笑出声,好似铃铛在风中轻轻摇曳。
银发从身后被风掀起,我眯着眼睛,衣裙飞舞:“你后悔过吗?”
“悔?便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后悔,所以,才执意留下来。”金线银线从绸缎上穿梭,“再绣,这鸳鸯便是要一只了。另一只,在彼岸等着他。”
荒草凄凄,我握着那块帕子,那一针一线是多么的细致。
听宫人说,被废的主子每隔一个月,便会拿一些金银财宝同他们换一些好点儿的绸缎丝线。
这日复一日,都在重复一件事。
“玉诔,你说,她是不是太傻了。”
身后并未有人回话“玉……”唤了一半,才回想起来,玉诔今日出门去了。
难得遇见一个痴情的妖怪,看来,这世上不仅仅只有神仙才会摆脱不尽七情六欲。
午时,我静候在凉亭中,侍女匆匆端来一盘糕点。我浅浅一笑:“多谢。”
这宫中的礼节倒是严谨,来的这几日,都是照着主子的规矩办事。宫女们清一色的粉色衣裳游戏在花园子里,徐风吹开我额头的散发,我施法变出一副画卷,白玉无瑕的画卷缓缓展开,悬在半空。
灵力绕着宣纸飞舞盘旋,一会儿的功夫,画卷上映出了一个绿衣宫妃执扇嬉戏在花园中的场面。
这后花园,应该很久没有这样生气了吧。
再过片刻,皇上和美人会从这儿路过,到时将这幅画献上去,些许,会勾出皇上的记忆。到时在浅浅表明自己的意思便好,只是不知道,皇上这会子还怨不怨她了。
旧时痴情男女嬉戏在花团锦簇中的模样如过眼云烟,那地老天荒的誓言亦是随风飘走。
“兰儿,你竟然是妖怪。”
“皇上,我……我……”她急的哭出眼泪,徐妃冤枉她偷窃宫中至宝夜明珠的时候,她因为一时急恼,便妖性大发,起了杀意。
可这一幕恰恰被皇上看的清楚。
她匍匐在他的脚下请求原谅的时候,他眉头紧拧,无情的转身离开。
“你从未告诉朕,自己的真实身份,朕怀疑过你,为什么能凭空变出许多东西来,为什么你会腾云驾雾,为什么你会法术。朕可以包容你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你要将自己最令朕害怕的一面展现出来。朕怕你,你是一个妖怪,一个杀人不眨眼双手沾满鲜血的妖怪。”
她呆滞的看着他,眼泪干涸在眼眶,手上鲜血的腥味,还是那样新鲜……
为什么会妖性大发,其实我晓得,每一个妖怪在承受莫大的委屈时,都会暴露自己的妖性,这是她自己控制不住的。亦或者,妖生来,骨子中便该有邪恶之气。她为了皇上,能将邪恶禀藏,可终究是没能逃过他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