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没有人体会过悠悠岁月无尽头的感觉,凡人总是羡慕我们能活的长久,看遍沧桑,可这种长久,难道不是一种活着的折磨么?我们失去了人性作为宝贵的初心,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残躯,一个被利欲填满的残躯。
“天后娘娘活了十几万年,但修为终究是不如帝君,无欲无求。”
我挑灯燃起新火,拾起桌案上的旧书,“帝君大人不愿干涉八荒之事,可天后娘娘不同,娘娘统领八荒女仙,身居高位,无人敢与之抗衡。”
真君的事,的确是他冲动了,只是偷盗引魂灯的灯芯,恐怕与珠儿有关。
传说引魂灯,修炼万年,只能替一人引魂,引魂灯自上古开天辟地初始便存在,虽说仅仅幻化成人不过两万年,但若是论起它的功力,甚至是我,都不敢与之匹敌。
也难怪,天后娘娘会这样在乎引魂灯的灯芯。
九重天上,两行白鹭飞入云层,长鸣一声,与九天云光融合在一起。
“女君上回宫,可是有什么急事?”司命大人早早的便恭候在无善宫门前,扣袖道:“行宫已经安排好,君上如今暂住在无善宫中便好。”
“有劳了。”我浅笑道:“玉诔她片刻之后便赶回来,若是遇见了,就让她先在宫中等候便好,我这里还有些事,恐怕有些棘手。”
“君上所言,可是真君之事?”司命问道。
我漠然点头:“真君被困在天牢,帝君大人命我来九重天见天帝大人。”
司命眉头拧了拧,道:“君上如今过去,恐怕也无济于事,真君大人执意不交出灯芯,已经被天后按照天条,打入大牢。”
“他拿到了?”我惊诧道:“他竟然有本事拿到了引魂灯的灯芯。”
司命亦是有些疑惑:“听说当年引魂灯的灯芯被天后封印在重华殿,可是那大殿之中,机关重重,天后派了重病把守,真君大人理应不该这样容易就拿到了。”
“你的意思是……”
司命扣袖弯身:“皆是属下猜测罢了,只是这事也属下也说不准,君上小心着些便好。”
明明是派了重病把守,便不可能轻易被人偷了去,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这原本就是个陷阱。
呈云殿中,灯火缭绕,弥漫着鲜花的香味,这殿中每日都有神仙过来换一束花,连正堂上挂着的那副美人图,都这样崭新。
桃色衣裙翩翩,迎风飞舞,女子双眸带笑,嘴角浅弯,画中人恍若隔世,便站在我的面前。我接过仙人手中的香火,“先下去吧,本君想一个人在这里,和姻缘神君说一说话。”
身侧的两个仙女相视一眼,有些为难,但还是听话的退了出去。
“一别之后,你只出现在我的梦中,前几日,我命燕汅查了东岳的那本生死薄,可单单却查不到你的名字。我晓得,你还有牵挂,神仙不同于凡人,凡人死后魂魄是要被勾回地府,可神仙,却要随着自己的心。”香入炉中,我微微昂着头,看着那画中的女子隐约在云层中的模样,轻笑道:“虽然本君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完好的身躯,但你的魂魄不愿离开,本君便会代替真君来保护你。只是,你为何不愿让真君知晓你还在?”
香火的味儿裹着殿中瓜果的香味,我低头为难的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他过的不好么?”
画中人影就像她活着的时候那般风华绝代,右手挽成的兰花指,指间却唯独少了一段红绸。
我从袖中掏出一段红绸,咬破自己的中指,在红绸缎上写上一段符咒。符咒成形之后,便自个儿从我的手掌心飞了出去,落在那幅画的美人玉指间……
一阵云烟氤氲,我转过身,眯上眼睛,轻叹一口气。
“君上怎么知道,卿卿没有离开?”
身后果真响起那阔别已久的清澈声,女子柔和的声音传进耳廓。我笑道:“你难道忘记了,我是东岳的女君,神仙的生死,皆逃不过东岳的眼睛。”
红裙委地,她栖身跪下:“君上,还求君上,不要告诉真君。”
我转过身,扶住她的胳膊:“你明明晓得,真君他……”
“君上。”她漠然间抬起头,那苍白的容颜,唯有赤唇醒目:“卿卿别无他求,君上相救之恩,卿卿无以为报。”
我本是觉得,他们历经这样多,理应在一起,可她却一再的拒绝,只有失落的点头,叹息道:“救你的,不是我。”
她缓缓抬头,我道:“救你的,不是我,是帝君大人。”
“帝君?”
她茫然问道,我咬唇点头:“对,是帝君大人,昨夜中,真君因为偷盗引魂灯的灯芯,而被天帝打入天牢。天帝书信一封,给帝君大人,恰逢帝君大人在人间有些棘手的事,便命我先回九天,将你从画中解封出来。”
其实,一开始这幅画,便是帝君大人为姻缘神君造的一个藏身之处。
玉诔说的对,这四海八荒的事,有什么事可以逃得过帝君大人的眼睛。帝君命榀渊真人绘的画,用自己的法力将画中的灵息遮挡住。届时,就算是天帝大人亲自看见这幅画,也未必能晓得这画中藏着一个魂魄。
“本君修炼了三万年,虽然法力没有帝君大人高深,但好歹也是个上神品阶的女君,只要你在本君的身边,便不会有危险,可随意进出画卷。”
中天宫门前,鱼贯而入的仙女们手中持着一份份奏折,脚步匆忙。这时候,天帝应该是刚刚从早朝上回宫,等了片刻,终于等到了茗珊的身影。
“绾桐君上。”一纵仙人在我面前俯身做礼。
“天帝大人请女君上进宫。”茗珊微微一礼,笑容似花。
听说天帝刚刚下了早朝,听罢我要见他,便着急的命茗珊来传话。我不晓得他终究是因为太子之事愧疚于我,还是因为与我父君关系不浅。
只是这九天的无善宫去了不少回,中天宫却是第一次。
“绾桐拜见天帝陛下。”
天帝着了一身金色袍子,袍子上绣着大片的龙纹,祥云,金丝线盘成的金龙似要腾空跃起。看着略显苍老的容颜,几日未见,又憔悴了不少。
我吸了一口凉气,脑中突然映出帝君大人的容颜。
帝君大人和天帝大人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帝君大人看起来,倒不像天帝的哥哥,我不由在心头感叹,幸好帝君不问三界之事,这八荒的琐事,真能将一个美男逼老成了。
“起身吧。”天帝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起身走下云阶:“兄长昨日同朕说,你要过来,朕想着许久不见你,倒是想念。你父君如今可好?隔日了让他来九重天看看我这个孤家寡人。”
天帝,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比任何人都孤独。
“绾桐记住了,明日便同父君说,让父君来九重天见陛下。”
天帝挥袖示意侍奉的仙女将瓜果点心呈上来:“朕虽贵为八荒之主,可引魂灯灯芯一事,朕实在是无从下手。”他起身,双手负在身后:“天后她执意不放人,朕当年亲口允诺,天后掌管天界女仙,金口玉言,不便收回。只是长姐的一生,不过只留下了安儿一个孩子,朕实在是不忍心让他有事。”
我捏了块梨花做成的点心,放在口中小心嚼着:“陛下需要绾桐如何做?”
“安儿他不肯拿出引魂灯的灯芯,只要他愿意放弃引魂灯,朕自会命天后放人。”
放弃引魂灯?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引魂灯……“绾桐愚钝,引魂灯乃是上古圣物,于普通小仙可能有所帮助,可真君修炼万年,为何要执意拿走引魂灯灯芯?”
“一切缘由,皆是因为你袖中得那幅画。”
画?我晓得天帝不一定知道她还在,也不一定知道她不在。只是水袖中的画轴在他神力的召唤下,飞出禁锢。
我惊慌的站起身,胳膊上却多了一股力度:“朕不会对她怎样,只是让你看一看,因果是何。”
因果如何……
“师父……”彻骨之声穿透云霄,她红衣乱舞,泪水吧嗒,吧嗒,滴在冰凉的砖面上……
“卿卿,师父没办法留下来,师父知道,留下的那个人最痛苦,答应师父,忘掉以前,忘掉师父……”月宫上神,卿卿一直以为,自己的师父是最厉害的,她喜欢师父那副不是人间烟火的模样,更喜欢他教她绘画的模样。
“奉天后之命,月宫神女宸溪即日起,接任姻缘神君一职,赐红尘宫,掌八荒姻缘。”
“我不想做什么姻缘神君,我不想离开师父,这神仙的虚名,是师父用命换来的。”她挥掌打翻了仙官送来的仙服,扑倒在桌上,嚎啕大哭
“上神希望神君好好的,神君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若是上神九泉有知,一定心痛坏了。”同为月宫神女,同为上神的徒弟,银桦要比当时的宸溪理智的多。
“我宁愿不要这姻缘神君的虚名,宁愿于师父一生一世做一对凡人,哪怕,只有一生。”泪水打湿她的衣襟,她眉间的桃花绚丽,脸色却格外苍白,红唇颤抖:“这冰冷的天界,一点温暖都没有,留在这里做什么。”
“师姐,师父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你还想让他怎样,师姐,若是你还对师父有情,就好好的去做姻缘神君,好好的一辈子。”
红尘宫姻缘神君上任的那一日,本是十里红花绚烂,她却挥手,万花一瞬凋零。“没有你,这锦绣前程对我来说,便如浮云。”
那一日,姻缘神君命人在红尘宫植了数不尽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