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在黑漆漆的夜空中,徐风袭起纱幔,朦胧深处,小桌上掌了一盏灯,灯下摇曳的影子拢着雕花香炉,香炉中的沉香溢出帘外来。
“君上,早点歇息吧。”
玉诔打开香炉盖,盖上坠着同心结穗,香勺中舀了半勺香料,置了进去。
悠悠暗香裹着香甜萦绕鼻息,我看着夜空中皎色明月:“玉诔,你放的是什么香料,还有一股果子的香味。”
“这是帐中香,天界原是没有这些的,只是流传在人间,乃是一个善练香的国后所制,今日瞧着宫人们送了一些过来,就给君上燃上了。”她收拾好香料,盖上炉盖,行至我身旁:“君上是在等帝君么?”
“嗯。”那皎月躲进漆黑中,我拢了拢衣衫,转身朝玉诔笑道:“这香料不错,还有一种梨花的香味。”
玉诔晓得我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只好顺着我的话接下去:“自然,听说是在梨子中蒸了许久才做成香料,君上嗅到的梨花香味,可能是梨子的味道。”
窗台上的那一盏灯被我提了起来,我瞧了瞧那帐中的幽香,清香缭绕:“我出去转一转,你帮我守着房间,帝君若是回来了,就说我出去吹吹风。”
灯上绘着清新的紫藤花,绕木交映,栩栩如生。玉诔欲言又止,只有恭敬的屈身一礼:“君上自己一个人但要小心。”
我浅笑点头,提着一盏灯,袭门进来的风吹乱我的长发,我只披了一身曳地的长纱,但不觉得冷,也许是因为身子暖了。
长发只被玉簪绕发绾上,耳上的明月叮当隐约作响。轻纱曳地,偶尔扫到一两片落叶,飒飒作响。
明月时而又从云层中绕出来,光芒洒在冰冷的砖瓦上,四下本是灯火通明,楼台小亭皆有宫女行色匆匆。
一两名女子提着灯笼从我身旁走过,皆是不敢言语,只微微一礼,随后便撒丫子跑开。
“去年昨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琵琶声一语成谶,柔和温纯之声自她口中婉约唱出。
我撂下灯笼,坐在湖心亭,她的对面,她明眸善睐,嘴角挂着浅笑。
指间按在琴弦上,悠扬动听“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桌上还呈着一盏微凉的茶,还有一盏空杯子。我自顾自的拿起那枚空杯子,杯子上浮雕着落英翩翩,手指摸索着落英的形状,很是舒服:“去年昨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姑娘是在怀念当初么?只可惜,故人已去,喝了孟婆汤,前世今生皆是陌路。”
歌声戛然而止,琵琶声却依旧在风中悠扬:“上神说的对,前世今生皆属陌路,可珠儿没有前世,哪里来的今生。”
“但是,他有。”我将杯子扣回桌上,揽住袖子,替她斟茶:“沉月公主不见了。”
她闭目弹曲,脸上并未有什么惊诧之色,或许我早该想到,她进皇宫,不就是想要第一时间来知晓合宫的事么?
“不是我。”
“我晓得不是你,若觉得是你,就不会安安静静的坐下和你说话了。”
琵琶之声亦是缓缓落下,她抬袖示意岸边的宫女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琵琶。
宫女识眼色的抱回琵琶,小步退下。
“我想过杀了她,可是这里乃是皇宫,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藏得住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况且,那沉月公主可不是你瞧见的那般温顺。”她嘴角上扬,赤色迷人。
“那她为什么会失踪?”我收回长袖,小心问道。对岸之上,灯火映在波澜中,越发绵长。帝君被那人间的皇帝召了去,也不知道帝君何时能回来。
“你问我?我一盏失去灯芯的灯,还没有上神你的功法高,普通人一个,怎么能预见那沉月公主在哪?”
徐风微凉,她眉心浅浅,耳廊上的桃花耳坠恍若花落枝头,摇摇欲坠。
“霍将军。”远方的小厮不响不低的打了一声招呼,恰好能让这声音听起来入耳。
面前女子红妆下笑容渐逝,好看深邃的眸中隐约透着雾气弥漫。我好奇的转过身,河岸上,赫然立着一个七尺高的男儿,一袭青衣,颇有仙风道骨的模样,眉目清秀,又带着刚毅之色,墨发系于身后,双袖垂下,扶风而立。
“玉华……”
“玉华?”我顿了顿,极快的反应过来,原他就是玉华星君,这九世的轮回,竟然还保持着神仙的一副仙骨,着实不易。看来这些年,他并没有被尘世渲染,变成一个彻底的人。
珠儿漆黑的眸渐渐褪下黑色,变成了一副金瞳,缓缓站起身,红裙在河风中飞舞。
“玉华。”她欲向前,却被我极快的伸手拉住,我摇了摇头,小声道:“他不是玉华星君,是霍将军。”
她低下头,咬着唇,神色极为痛苦的别过头去。“我知道。”
“即便是知道,也要向前去看看,可是九百年了,你该晓得上前的结果。”
桌上的灯笼中烛火摇曳的厉害,似乎也同珠儿一样感应到星华星君的存在。我准备提起灯将它放在桌下,却猛然间见到烛火中有两颗微小的金色光芒在飞舞……
“白夫人,珠儿大人。”
冥想之间,耳畔却响起男子清澈低沉的嗓音。
我抬头,意料之中的容颜,那容颜也算得上俊美无双。我吸了一口冷气,看来,这天界是盛产美男啊……
“霍将军。”珠儿面色微凉,将心中的那份感情隐藏的完美,浅礼道:“霍将军乃是外臣,深夜出现在后宫之中,着实不合规矩,还望霍将军尽快离去。”
她是在赶他走,连我也晓得,她是刻意在回避他。
霍将军似乎被她这一句话给震住了,风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我忙是干笑几声,附和道:“对啊,这里是后宫,霍将军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霍将军这才反应过来,见我时故意给他拾了层台阶,道:“沉月公主今日突然失踪,皇上命在下暂时在宫中小住,若是冲撞了珠儿大人,还望珠儿大人宽恕。”
珠儿转过身,明明是满心的伤痕,明明是不敢见他……
“既然这样,就坐下吧。这里正好还有枚杯子,你一同坐下喝杯茶。”我一面笑着,一面用隔空传话同珠儿说:“你虽是心中有万般不忍,可是都九百年了,忍了这样久难道想功亏一篑吗?况且,他现在不是玉华星君,他是霍将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热茶飘着淡淡的白雾,他执杯饮了一口,抬头看着那个红色的背影,眼中飘过一缕疼惜,可这疼惜,明明是那样浓郁,只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化作乌有。
“公主殿下失踪,将军身为未来驸马,理应如此,是珠儿冲撞大人了。”
还是一身繁华的红妆,我手指落在冰凉的桌面上,手旁的灯盏明灭不定。“霍将军可有公主的消息?我家夫君一早儿便被皇帝唤去,这已是浅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夫君可以回来。”
如此一番话,倒是将我盼夫归来的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论是谁恐怕也不晓得我同帝君不过是虚名。
话后,霍将军撂下杯盏,恍然大悟道:“夫人,白大人此时已然不在皇宫,不过大人临行前让在下给白夫人送来一封信。”
我半信半疑的抬手接过他手中的信,信纸上苍劲有力的“夫人亲启”四个大字我一眼便瞧出是帝君之笔。“他不在皇宫?那他去了哪里?”
我并未打开信,而是折好放进袖中,蹙眉道:“夫君夜中离开,有什么事这样着急?”
“白大人回仙山给沉月取解药,沉月公主寻到了。”
“寻到了?”珠儿终于转过身,眉心微拧:“她怎么了?”
这副着急的模样,我倒是很好奇,公主,她明明是希望公主死的。
“公主中毒,昏迷不醒,白大人说公主可能中了七日散,中此毒的人,七日之内未有解药,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全身溃烂,我不禁浑身一颤。这个毒,果真是惊人。“七日散,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这个毒,听起来应该很棘手吧。”
珠儿揽裙坐下,眉头未舒:“七日毒,我曾听说过这种毒,不过这种毒只出现在传说中,怎么突然出现在皇宫中?”
“下毒之人至今还不知道,公主昏迷不醒,若想查得七日毒为何会在皇宫简直难如登天。”
夜深时分,我掌了一盏灯,月色映入纱窗。书信上的墨痕未干,我展开宣纸,烛火摇曳,苍劲的小字映入眼帘。
“君上深夜回来,玉诔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这屋子中的香都燃的差不多了。”
我透过纱幔,瞧了过去:“一时半会可能不会睡,添一些吧。”
“这是帝君吩咐带来的茶,君上尝尝。”
扑面的清香使得灵台清明起来,我嗅了嗅:“是银杏茶。”
玉诔欢喜点头:“是,君上还记得。”
“起先带了一包回东岳,可是被阿娘偷了空给抢了过去。”抿了一口,熟悉的问道,很提神。可扫过信纸上的字,我不由皱起眉头:“明日一早儿我要去九重天给帝君取一幅画,你是随我一起去,还是留在凡间?”
“什么画?”
我踌躇的落下茶盏:“今日可有见到真君?”
“这倒是没有。”
信中提及到,天帝给了帝君一封信,信中道真君大人企图偷盗引魂灯的灯芯,被天后关进天牢。
可天后乃是掌管天庭女仙的首位,这件事天帝大人亲自开口,恐怕为难了些,帝君好歹也是九天战神,真君又是帝君大人手下的神仙,此时帝君大人亲自处理最为好。
“那沉月公主所中之毒七日散,乃是一种妖毒,这种毒帝君本是可以运功将它驱赶出体,只是因为七日散中多了一味药,若是强行驱赶,恐怕公主虽生,但会昏迷不醒,处于非生非死的状态。”
玉诔一时间容色变得冰凉起来:“沉月中毒,并不是大人意料之中,只是真君实在是糊涂了。”
“天后娘娘本就对真君这个外甥不大满意,当日莀奚自缢,其中有九分,是因为天后。”
“天后?”
我收起信封,叹息道“长鸣曾说,莀奚之死,多半是因为触及到天后的颜面,若不是中间出现了菁华公主那一茬,莀奚或许如今还活的好好的,只是日子不大好罢了。”起身合上窗子,屋子内蔓延着香甜的味道:“引魂灯被驱逐出天界,天后娘娘亦是为保全自己的颜面才出此下策。天后虽说是从上古活下来的神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惯了,也会变了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