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狭窄的小厨房里，我又一次红了眼眶。
他说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言语平淡朴实，仿佛抚养孩子只是一件小事。
可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接连两位亲人与世长辞，新生儿的到来与其说是责任，不如说是枷锁，把他牢牢地锁住。再加上我的离去，他必须兼任两职。
儿子只有三岁，却能在第一眼见到我，没有觉得陌生，没有觉得害怕。
他究竟在背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而我完全不知。
顾明哲的手掌落在我的眉眼上，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摩挲我的眼角。“三年不见，你居然变了这么多。”
“我…我……”
我颤抖的回握他的手，张了张唇，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杨诺，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顾淮二十五出狱，依照你的要求，我已经把老头子留下来的股份全交给他了。”顾明哲深邃的眼睛直直地凝望着我，说出口的话带着丝丝缕缕的怨气。
不。
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为了顾淮才让你这么做的，我是想要让你活下去。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眼睛都红了。”
我回过神，随即露出掩饰的笑容。
顾明哲瞬间变了脸，翻脸比翻书还快，收回手，冷冰冰的嘲讽：“你到现在都还想着他。”
“啊？谁？”我愣了愣，顾明哲狐疑的打量我两眼，我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加重语气强调道：“你能不能别老是拿我那点陈年旧事来嘲讽我，我跟顾淮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夹杂在我和顾淮之间的是血债，而且我已变心。
“那么，你跟我有没有可能？”
我心脏犹如鹿撞，砰砰直跳。最怕他提起这样的话题，我拿出西红柿，转身放进水池里清洗。
顾明哲脸色一沉，抓住我的肩膀，把我身体掰了过来，头也跟着压下来。
我被他禁锢在怀里，身后是厨房案台，进退无路。
“顾明哲别闹了，赶紧让我做午饭。”
他嗤笑一声，说：“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完了，现在，该我来拿报酬的时候了。我可从不做亏本买卖，杨诺。”
“我从来没有说过让你做任何事……”
“放屁！”顾明哲脸上浮现一抹阴狠，咬牙切齿的说：“老头断气的时候都交待了，是你主动找他做了一笔交易，你为了你的顾淮可真是费尽心思，不惜一切为他筹谋，想尽办法从我身边逃离。”
我低下头，指甲几乎抠进了血肉，舌头仿佛打结了般，说不出一个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怀疑自己开口解释，他会不会相信。
我其实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归根结底，是我把自己保护得太好，始终不肯承认自己的动心。
其实我是那么的害怕，根本就没有勇气和他在一起……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我给不了他想要的感情，他会不会弃我而去？
英雄易老，美人迟暮。
我已经不再年轻，眼角已经开始有了皱纹，而他却越来越成熟内敛。
说我肤浅也好，怪我懦弱也罢。
如果今天他没有带着儿子来，或许我只是消沉几天就好了。但是如果我倾尽全力去爱他，等他不要我的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得出来。
“嗯？为什么不敢看我？杨诺，心虚了吗？”
下巴被他抓住，被迫地抬起了头，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我恐惧的牙齿都在打架，咯咯作响。
顾明哲完全坦露出了积压已久的怨恨，不遗余力的说：“是不是觉得很愧疚？把我当傻子一样欺骗。你一定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来找你，所以你还有心情出去相亲。”
“你……”
“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他冷哼一声，阴森森地笑道：“你的事，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我结巴地向他解释：“不…我…我没有…想过要再婚……”
他松开了手，脸上的冷笑在一眨眼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疲倦。仿佛暮年的老人，语气平静的说：“儿子，我带来还给你。你要我做的事，我也做完了。杨诺，我不欠你了……”
话音刚落，深深地瞅我一眼，毅然转身。
这一刻，现实与梦镜里重合，我曾在梦里见过他的转身，毫不留情的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深藏在心底的恐惧被放大了无数倍。
我紧咬牙关，理智前所未有的清醒，几乎是在他开始抬腿欲走时，我冲过去，紧抱住了他的腰。
“杨诺，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你放心，我不会像上次那样冲动，你不想我死，我一定好好活着。”
我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脊背上，耳边听到自己哽咽低哑的声音。
“顾明哲，有些话，我真的说不出口……我承认，我以前对你从未有过真心，从一开始主动找上你，就是为了利用你。知道你很危险后，我开始对你避如蛇蝎，因为你真的太可怕了……”
与其说是怕你，不如是怕自己会沦陷。
“你怕什么？难道我会害了你？”这男人用戏谑的声音在调侃我。
我猛地一怔，立刻就想明白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在诈我。
如同被电到了般，我快速地放开手，使劲地往后退，后腰一下子就撞在案台上，西红柿也被我的手碰到，砸在了地上。
顾明哲回眸，望见这一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居然怕我怕成这样。”
我狠咬了一下舌尖，两个人一直这样耗着，其实是浪费时间。不曾得到，哪会甘心。连关馨都勇敢承认爱上楚辞了，我为什么不敢和顾哲在一起？
被男人抛弃又能怎样，我杨诺这辈子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
我不该把时间浪费在逃避上，事实证明，经过三年，我仍然忘不了这个男人。
哪怕是过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再见到他，我依旧会心跳加速。
“好了，真不闹你了。你自己误解了，我不是要走，我是出去看看胖子，这臭小子没声了，我担心他可能是在外面睡着了。你这里没空调，他就这么睡了，会睡感冒。”
顾明哲笑着离开厨房。
我也转身无奈地笑了笑，如果他在坚持一会儿就能听见他想要听的话，可惜他走了。
不过也没关系，余生还有那么长。
“果然，这胖子就躺在沙发上睡了。”顾明哲温柔地抱着儿子进来给我看。
我看着儿子的睡颜，小小年纪，五官精致的有点过分了，完全继承了他亲爹的美貌，将来估计也会长成个祸害。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笑了。“我房间门没锁，放我床上去睡。”
“靠，我都没得及睡过，先让这臭小子睡了！”
顾明哲嘴上不满地念叨，动作却是温柔到了极致。
我跟在他后面一起去，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脱下儿子的衣服，慢慢地放进被子里，盖上被子后，轻轻地吻了一下儿子的额头。
令我意外的是胖猫也跟着来了，它跳上床。先是四处走动，然后盘缩起毛绒绒的身体，守在儿子的身边，目光充满警惕的瞪着我。
顾明哲伸手摸着它的头，“闺女，别乱看，那是你妈。”
“它已经不记得我了。”
“你跟它相处没多长时间，它要记得才有鬼。”顾明哲边说边走出来，“放心，咱闺女可不像你那么记仇，你跟它熟悉就好了。”
我没说话，回到了厨房。
顾明哲与我并肩同行，说：“算了，不做午饭了，我们直接做年夜饭。胖子要是醒来饿了，给他泡瓶奶粉就行了。”
“什么胖子？他一定都不胖。”
顾明哲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喊习惯了，这臭小子几乎没脾气，像我，不记仇。”
“是被你欺负得没脾气了吧。”我冲他翻了个白眼。
“胡扯！我这么欺负你，也没见你脾气好点。”
“呵，你也知道你欺负我了？”
“我也没办法。”顾明哲无奈地摊手，唇角勾起温柔的笑意，“谁让我只会欺负我老婆。”
我瞅他了两眼，懒得理了，专心处理食材。
“叫你老婆，你居然不生气？”
“能不能闭嘴？厨房重地，禁止废话。”
“怎么能说是废话？我叫一声老婆，可是要一辈子对你负责……这水怎么是冷的？没热水吗？你别洗了…手都冻红了…我来洗…”
今年的年夜饭是我和顾明哲一起做的，他负责切菜洗菜，我就负责炒而已。
小县城不像S市禁烟花鞭炮，特别是到除夕这一天，为了迎新破旧，在吃年夜饭之前会放鞭炮。等到下午，家家户户开始放鞭炮，阵势极大。
顾言小家伙大概是从来没有经历过，哭着醒过来。
他一哭，顾明哲第一个发现，当即停下手里的工作，快速回到卧室，一会儿就抱把正在低声哭咽的胖子抱出来了。
“哭啥啊？胖子，你可是个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人家…害…害怕……”
我洗了手，过去摸着顾言的脑袋，温柔的笑着说：“不怕，我和爸爸都在你身边。”
“妈妈，你可…不可以…抱抱我？”顾言小声抽泣的问道，红着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心口一滞，眼睛酸涩难忍。
“想要妈妈抱也可以，只要你不哭。”顾明哲表情一冷，恐吓道：“你今天要是敢把我老婆惹哭，你看我怎么收拾！”
顾言瘪着嘴立刻收声。
我气得瞪他：“顾明哲！”
“我就跟儿子开个玩笑，你看，立刻就不哭了。”顾明哲得意地跟我炫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