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可儿说不出来,抓着白斐然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低着头声音带着哭意,“不要,求你!”
“为什么?”白斐然回身,眉眼依旧是温润的俊秀,却有些洞悉一切的了然。
凤可儿张大了嘴,为什么?
这还有为什么?她当然是……
“我很害怕……”她声音带着哭意,连带抓着白斐然的手抖使了劲,从身到心的恐惧。
“害怕什么?”
“很多,很多……”
“是什么?”白斐然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很执着,温柔的浅笑似乎看穿了凤可儿内心深处。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害怕的太多了,害怕看见白斐然银发蓝眸的样子,害怕看见白斐然昏迷不醒的样子,害怕小九说的,白斐然电力耗尽的样子。
害怕就此失去白斐然。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嗫喏这嘴唇,紧紧扣住白斐然,不肯放松一刻。
那边小九一面转移九婴的火力,一面频频回头看白斐然,似乎也很紧张,凤可儿急得不行,摇着头无声祈求白斐然。
白斐然定定凝视凤可儿,眼神悲凉,抬手轻轻滑过凤可儿的短发,“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你害怕的是我变身后的样子,你害怕面对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吗?”
“你一直不肯问我,是不敢面对这个事实吧?”白斐然仰头笑的苍凉,眸中都是失望之极的神色。
终于还是到了面对的这一刻。
“……”凤可儿摇着头想要否认,但是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她听不懂,白斐然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不懂。
“和我这种异类在一起,你很辛苦吧?”白斐然带着苦笑打断了凤可儿,深深看了一眼后,拉开了凤可儿。
环顾了一圈,大火已烧了近半的卧龙岭,坡上摇摇欲坠,泥石流顷刻即止,山下那些无辜人的哭喊声,回荡在耳边。
再回头,是凤可儿眼泪汪汪的小脸,他喜欢的女孩,他拼命也会保护的人。
“对不起,可儿!”
不在多说,白斐然闭眼,口中念念有词,掌心向上,突然平地起风,他在风源中心似乎隔绝了一次,水火网似乎对他完全无用。
只见银光一闪,白斐然手中已经郝然出现一把银色的弓箭,夜色中闪闪发光,皎皎如月。
传说中的啸月弓。
凤可儿眯着眼想要靠近,却被旋转的风逼退了几步,只见白斐然将银色的肩头从手心划过,染了血的弓箭瞬间起了火,她被这火石晃得退了几步。
来不及阻止,白斐然已经搭箭在手,冲着九婴开了弓。
一旦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
燃烧的箭一飞冲天,照亮天际,在半空中却散开成了九支箭,带着烈焰熊熊,冲着九个舌头直飞而去。
一击即中,只听得一声巨响,炸响天空,红光闪过,夺目要目,凤可儿和陈世杰刺眼的厉害,赶紧拿手挡住了眼睛。
只有九婴痛苦的哀嚎声,久久萦绕耳边。
知道风平浪静,凤可儿放下了手,眯着眼看逆光向她走来的白斐然。
身后火光冉冉,缓步而来的人丝丝银发飘舞在身后,蓝色眼睛若暗夜中最闪亮的星星一般璀璨夺目,他身上还散发着莹莹的白光,若踏月而来一样。
凤可儿那一瞬间脑中蹦出一个词来。
战神!
是的,像是横扫千军的不败战神一样,而今卸甲归来,无上荣光。
他在她眼前站定,徐徐弯腰,朝她伸出了手。
凤可儿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后,看清了眼前战神模样的白斐然后,却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白斐然的手僵在了空中,然后低头一笑,缓缓放下。
果然啊,果然还是害怕了。
白斐然低低的笑,配上一头银发,整个人看起来那么的落寞悲凉,遗世独立。
像是浴血奋战击退敌军的将军回来,却不被国家认可,反而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一样的悲哀。
凤可儿惊得说不出话,陈世杰眯了眼睛细看后,也是吓得心头一跳。
如果说以前的白斐然只是银发蓝眸,还是属于接近人的模样,而今的白斐然,就干脆跟人搭不上边了。
从前白皙的脸上都是红色的古老花纹,布满了脸颊,一路延伸到脖颈,眼角一道细长的红线,勾挑至鬓角,眼眸狭长妖媚,泛着兽性。
银发长至腰背,从耳后引发出窜出两只白色的兽角,到尖处弯曲。
没有一点能看出来这是白斐然,除了这蓝色眸子里总是温柔浅笑的眼神。
现在却变得黯然失色,因为凤可儿刚才的退缩,白斐然心里一沉,自嘲的笑笑,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凤可儿害怕他这个样子,所以他们一直选择避过不提。
而今,她眼中的恐惧叫他知道,该是面对的时候了。
白斐然默默转身,向着小九走去,身后凤可儿这时才急急地喊了他一声,“小白!”
声音中带着内疚害怕,还有不可言说的难过,
白斐然止住了脚步,侧身回望,眼角的红线在暗夜中有些萧瑟的柔媚,浅浅叹息,白斐然轻声低语。
“你知不知道,我宁愿死,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看到你视我如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声音低不可闻,可是凤可儿还是听得很清楚,那句话里有多少的懊恼自责,以及无可奈何。
“小白!”凤可儿急急地抢了几步要拉住白斐然,却被一杆红缨枪大力隔开。
她踉跄后退了几步,看小九挡在她和白斐然中间,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中对她都是冷酷无情的指责。
“你还想要怎样?不是害怕吗?你们就是这样,不敢面对现实!凤可儿你好好想想,你喜欢的是五哥这个人,还是五哥这张脸?”
“小九!”白斐然扬声打断小九,却没有回头,只低低开口,“走吧!”
小九冷笑一声,转身过去将白斐然搭上肩膀,两个人背影逐渐拉远。
凤可儿原本要出口的话被小九生生噎了回去,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她又觉得,白斐然和小九说的没错。
她一直都在逃避白斐然的秘密,似乎不提不看不说,这个秘密就可以消失。
似乎白斐然主要维持人的样子就好,只要不变身,他们就能结婚生子,像童话故事的几位一样幸福快乐的过日子,然而生活永远比童话残酷许多。
在她一直的逃避中,白斐然也在默默的受伤害,否则刚才小九的话,白斐然为什么没有辩解呢?
她一瞬间冲动的又追了上去,“小白!”
白斐然身影顿住,心中竟然有隐隐的期待,凤可儿这回追上来,是不是要否认小九的话。
其实她不在意他是什么,她只在意他是谁。
也许她是真心的喜欢自己,也许她刚才只是一时的害怕,也许……
凤可儿带着哭声,声音里浓浓的恐惧,“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果然,是他想多了……
白斐然心里一下沉了下去,低头想了想,才回身冲她笑的温柔,柔和了满面的红色花纹,“可儿,你只是需要一个对你好的人,但是不一定是我。”
凤可儿的话又被堵了回去,白斐然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勇气,转身不愿在面对,害怕自己一时心软,又要维持假装的和平。
凤可儿急的又追了几步,她总觉得,今晚的白斐然和平时不一样,今晚如果让白斐然走了,她将永远的失去他了。
今晚白斐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叫她无从反驳。
不对,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反驳,而是她从来就没想过这些。
而白斐然似乎想了很久才说了出来,叫她毫无防备,砸的她措手不及。
可她只知道,她要留下白斐然,可今晚的白斐然,不像平时那么好说话,只要看他一噘嘴一皱眉,就什么都说好,虽然嘴上没什么好话,但其实对她迁就的几乎没有脾气。
然而一直没脾气的人,一旦有了脾气,就很难哄回来,凤可儿心里又急又慌,眼泪终究掉了下来,委屈的开口。
“小白,你不回家吗?”你不回家,要去哪?真的不明白,白斐然为什么一定要走,有什么话不能留下说出来,明明对她有怨言又为什么笑的那么温柔?
白斐然皱了眉,暗自压抑自己,他知道她哭的很难过,她最见不得她哭了,然而现在弄哭她的人就是自己,这笔账又要怎么算?
“回家?”白斐然低低重复,心中反复咀嚼这两个字。
回他和凤可儿的家吗?
听起来真的很美好,可那似乎已经回不去了。
“我这个样子,你还要我回家?你不害怕吗?”虽然是问句,却是笃定的不容反驳。
白斐然回头笑看着凤可儿,眼神中的讥诮讽刺刺痛了凤可儿的心。
他似乎没想等待她的答案,也或者,他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
凤可儿看着白斐然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视线,安安静静的,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的悄无声息。
冲动的就要追上去,想要拎着他的耳朵质问她,不回家要去哪,又想挽着他的胳膊撒个娇讨个好,求他别走,可身后陈世杰冷清清的声音却适时的喊住了她。
“凤丫头,你还要干嘛去?”
“找他!”
“你还要去找他,你已经看到,他那副鬼样子,你还不肯面对现实?”陈世杰有些恨铁不成钢,要不断腿断了真想拎着凤可儿打一顿屁股。
当初就该阻止他们合租,将这事掐死了萌芽里,而今凤可儿真是身心皆伤。
“什么现实?”凤可儿声音轻若蚊蝇,像是没有生气的布娃娃一样。
“你是人,他是妖,你们根本不一样,也不可能在一起!”
陈世杰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凤可儿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害怕的就是这样,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们之间有一道鸿沟,永远无法跨越过去。
人和妖如何在一起?
这一点,白斐然比她更早的看清楚。
想起白斐然刚才的样子,凤可儿怔在当地,她找到白斐然那又能如何,也不能改变既定的显示。
凤可儿回头扶起了陈世杰,听着远处救护车消防车的声音逐渐拉近,可她却似乎什么都听不到,满脑子都是白斐然临走的话,和白斐然那尖尖的兽角,透着孤独的寂寞。
陈世杰见她转了心意,心中欣慰,“丫头,我真怕你不管不顾的去找他。”
“害怕?你也会害怕吗?”凤可儿没听出来这话中的关心味道,反而不痛不痒的回了一句。
“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永远都不知道害怕是什么?”陈世杰眼带温柔瞅着凤可儿,这其中藏着多少深挚情意,可惜却对牛弹琴。
凤可儿只是低着头吃力的扶着他走,脑中回荡着白斐然的话。
你只是需要一个人对你好的话,但不一定是我。
我这个样子,你还要我回家?你不害怕吗?
————
凤可儿从医院出来时,天光大晓,深秋的晨曦看着暖和,已带着寒意。
陈世杰的腿伤不严重,小严来了后,她就出来了。
她不想呆在医院里,看着不断来往的护士,看着哀哀叫痛的伤者,以及走廊里充斥着浓浓的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都在提示着,卧龙岭发生的那场大劫难!
这场灾难里,有些人失去了家园,有些人失去了生命,有些人失去了健康的身体,而她,却失去了她曾经的舍友。
人总是如此,得到时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她和陈世杰,都是这样的人。
而他们都是失去后才看清楚一切,而显然白斐然一直看的很清楚。
而他却一直选择沉默,来掩饰自己一直流血不止的伤口。
那伤口来自于她一直以来的胆小,来自于她一直以来的逃避,来自于她一直以来的恃宠而骄。
她为什么没看出来呢,没看出白斐然其实很难过于她的逃避现实,还是她一直是看出来的,却选择了漠视!
直到现在,那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们眼前,叫他们看清楚,他们之间有多大的差距,而她是多么难以接受。
陈世杰说的真对,人和妖,不可能在一起!
她一直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一直都在逃避。
可现在她真的失去白斐然了,才发现不能在一起和不想在一起的差别有多大。
是的,她真的失去白斐然了,白斐然说,我这样子,你不害怕吗?
她害怕,可她这回发现更害怕的是,再也见不到白斐然。
而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一切时,白斐然就走了,而她却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想了想,每次都是白斐然来找她,从来不是她去找白斐然,所以她现在竟然不知道去哪里找。
白斐然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唯一认识的人,只有她,可她也逼得他无家可归了!
曦市这么大,也让他们相遇,曦市如此小,两个人还是走散了。
想想白斐然最后落寞的背影,和隐含失落的口吻,她心里酸涩的厉害。
离家越来越近时,她却没勇气回去了,回去了就会想起那个人,想起他在鱼缸前笑着喂鱼,想起他闭目在阳台懒洋洋晒太阳,想起他在桌上眼巴巴的等饭吃,想起……
凤可儿站在电梯前突然哑然失笑,她不回家,不是照样也在想这个人吗?
她对着电梯门做了个鬼脸,看见电梯门上,她笑着流泪,又龇牙咧嘴的鬼样子,她有些嫌弃,真是难看啊!
白斐然看到的话,又会笑她吧!
愣了好久,电梯门开开合合,里面出来一堆人,将她包围,又瞬间分散,她感受这种瞬间交集又渐行渐远的感觉,觉得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和无数个人擦肩而过,却和一个人要牵手到老。
而相遇是缘,相守却很难。
她似乎一直贪恋白斐然的温暖,挥霍白斐然的宠溺,却从来没想过这些并不是她应得的。
准确的说,她并没有好好的去维系,这份感情,白斐然永远做的比她多,也比她用心。
因此他比她看的更清楚,也付出的更多些。
他们之间有一百步,她迈了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一直是白斐然再走。
她是不是也该迈出一步,不要让白斐然走的那么辛苦了?
这样想着,她还真的大大跨出一步,赶在电梯合上前,进去了。
深吸一口气,凤可儿拿了钥匙开门,她进门前还天真的想,会不会一开门,看见那个人在阳台的躺椅上晒着太阳,见她进门,会笑弯了眼。
一开门,阳台上空空如也,她自嘲的笑笑,人就是这样,总是奢望不可能的事,还满怀希望!
凤可儿拖着困乏的身体上楼,推开了卧室门,然后……
泪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