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夜间，乔碧带着乔大志赴约。练千霜刚好到达，踏着轻盈的步子，迎面而来。她仍是一袭紫衣，却换了男子的装束，一半发丝系成髻，那根紫色发带绾于髻上，随性垂落，颇有翩翩公子的潇洒之气。
乔碧一时看呆了眼，她这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的模样叫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千年未曾谋面的故人。那人也似这般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恬静得有如一抹浮云。
练千霜见他晃神，出声问：“大仙有心事？”
他清清嗓子，挥挥手中折扇，挡住半张脸，掩饰失态，怪声道：“你干吗穿成这样？”
“这样行事比较方便，女子出入青楼，总是不妥。”练千霜理所当然道。
一边的乔大志心猿意马，急不可耐地催促：“大仙，真人，都已经到这了，你们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
乔碧白他一眼，警告：“皮绷紧点，别一个得意忘形又把尾巴露出来。”
乔大志下意识摸摸屁股，不好意思地傻笑着。
“还有，进去了就不要左一个大仙，右一个大仙了，你想要全城百姓都知道我来嫖妓吗？”
“那叫什么啊？”
“叫主子。”
“是是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乔大志狗腿地应。
方踏进春香院，一股浓重的粉脂气扑面而来，乔碧本就鼻子灵，什么味道经过他，都要强上几分，这院里百香汇集，只令他觉得甜腻恼人。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举扇遮住鼻子。
练千霜则面不改色，目光不着痕迹地于众人身上扫过，企图找出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唯有乔大志与那些前来光顾的恩客一样，满脸兴奋，一边前行，一边转着圈儿欣赏，对着满院环肥燕瘦露出惊喜、痴迷而又怯懦的神情，活像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一位老 鸨见乔碧衣着不凡，立马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操着造作的娇声，招呼道：“三位客官可是要吃酒呀？这边请——”
三人跟着老 鸨在一圆桌前坐下，老 鸨命人斟上茶水，继续堆笑：“我瞅着三位眼生，许是第一回来吧？”
乔碧瞅着老 鸨脸上刷得厚如墙漆的粉脂，心中厌恶又增了几分，头一偏，连话都不想说。
练千霜为避免场面尴尬，客套接话：“确是第一回来，这位妈妈可有好姑娘推荐？”
老 鸨发出一连串浪荡的笑声：“瞧您这话说的，我们这的姑娘呀，个个好！”
练千霜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位，继续道：“我这两位兄弟口味叼得很，妈妈尽可能把姑娘们都带上来瞧瞧，看他们中意哪个。”
“这……”老 鸨依然笑着，口气却多了分犹疑，“进门都是客，您看我这高朋满座，不少姑娘都伺候着呢。您要我把她们都叫过来，怕是不妥……”
“你这是什么意思，怕我没钱？”久未反应的乔碧“唰”地一声收起折扇，冷不丁开口。
“客官您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乔碧立时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趾高气昂道：“这些钱够我看你那些姑娘一眼吗？”
顿时，老 鸨眼中大放精光，死死盯着那锭银子，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连连道：“够，够！”
“还不赶紧去安排！”
“是是是，客官您稍等，我这就去！”老 鸨喜滋滋地将银子拿过去，一边爱不释手地摆弄着，一边退下了。
乔碧对着老 鸨的背影投去一个不识货的眼神，跟着重新打开扇子，遮挡气味。
练千霜径自一笑，调侃：“公子果然财大气粗。”
乔碧正被气味恼着，一点玩笑都开不起：“论气粗怎及你？初进春楼便如风月老手，对答如流。”
练千霜适时收声，不予争辩。
不多时，姑娘们便一波一波地上来了。艳俗之气袭到了面前，乔碧更加不快了，眉头愈皱愈深，折扇就没有拿开过。
乔大志是觉得自家主子平日里就够难伺候了，进了这春香院后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每上来一波姑娘，瞧没两眼就一脸嫌恶地挥退。有几个不识相的贴上来撒娇敬酒，更是被叱喝着赶开，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再不敢接近。而一边的练千霜则反常地不加干预，由着乔碧挑三拣四，任性撒泼。眼看着最后一波姑娘都走了，一个也没留住，乔大志不禁心生惋惜，却又不敢多言。
这时候老 鸨又上来了，还是那副曲意奉承的样子：“怎么样客官，可有相中的？”
乔碧口鼻掩于扇下，憋闷的声音透着不满：“你这都是些什么庸脂俗粉！”
一边的乔大志再也忍不住了，插嘴道：“不是啊，我看那个穿黄裙的姑娘挺好的，还有那个戴牡丹珠花的……”
“闭嘴！”乔碧厉声喝止，“有你什么事啊！”
乔大志一下软了下来，委屈地嘀咕：“是你要带我来的呀……”
乔碧抬手就想敲他脑袋，练千霜适时制止，使了个眼色，用传心术说：“大庭广众，不可失态。”
乔碧愤愤然收手，乔大志悄悄抬起椅子，坐离他一尺远，就怕挨打。
安抚好二人，练千霜面向老 鸨，礼貌问道：“妈妈这可还有其他姑娘？”
老 鸨刚想说话，就被邻桌一个满脸横肉，肚满肠肥的男人就拉住了。那男人急切地问：“秋池姑娘呢？秋池姑娘什么时候出来呀？”
老 鸨拍拍男人的肥手，谄媚地笑：“王大爷，咱们秋池姑娘正在梳妆呢，过不久就能见客了。”
那男人一副不耐烦却又心痒难耐的样子，急吼吼道：“你去催催，大爷我可是等一晚上了。”
“知道，知道，我一会便去。待会儿竞彩，还请王大爷多多捧场。”
“那是自然，今夜秋池姑娘的头彩，必当由我竞得！”
练千霜留心二人话中讯息，直等到老 鸨应付完那男人，才问：“妈妈，请问这秋池姑娘是何人？”
老 鸨掩嘴一笑，老脸挤满皱纹：“秋池姑娘可是我们这的头牌，这有一大半的恩客都是慕她名而来的。”
“那先前怎不见你带她上来给我兄弟过过目？”
老 鸨显出几分为难，道：“实不相瞒，我们秋池姑娘心高气盛，一晚只肯见一位恩客。三位公子若是有意，尽可在一会的竞彩上拔得头筹，届时秋池姑娘自当奉献良宵。”说到后头，老鸨眉眼暗示性地翘了翘，很是暧昧。
练千霜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老 鸨应声退下。
乔大志瞅瞅从进来到现在都一脸不满的乔碧，又瞅瞅满怀心事的练千霜，越瞅越糊涂：“我说主子，咱们今儿是来喝花酒的么？怎么你和真……哦，公子，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乔碧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道：“喝你的酒，少废话！”
乔大志只得悻悻然收声。
此时，舞台的幕布被拉开了，一群衣着华丽的美艳女子自幕后翩翩而出，伴着琴师们弹奏的乐曲，婀娜起舞。宾客的目光全投向了台上，不时发出阵阵喝彩。
一曲终了，舞女们分列站于两侧，跟着舞台的正上方，二楼一张缀着彩丝花球的门内，走出一抹瑰色的身影。她长袖半掩着脸面，直至走至栏杆处才放下，居高临下地望着楼下众人，露出一抹娇媚的笑。
宾客们先是屏声静气，跟着叫嚷起来：“秋池姑娘，秋池姑娘出来了！”纷乱中，还有人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只求佳人能多看自己一眼。
那女子媚眼如丝，身段妖娆，其他姑娘与之相比，确实要黯淡许多，怪不得一众宾客都为其倾倒。练千霜斜眼望向乔大志，那位已经瞅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乔碧倒是尚算冷静，只不过眼中多了抹探究的味道。
她凑向乔碧，低声问：“公子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乔碧目光并未移开，只意味深长地说：“一股骚味儿。”
她会心一笑，不再言语，静观其变。
老鸨走上舞台，双手一摊，笑脸如花：“各位大爷，多谢捧场，今儿个还是老规矩，公平竞彩，价高者得。秋池姑娘已备好酒菜，静候有缘人入闺房一叙。”
话甫落，宾客们便争先恐后地出价：“五十两！”
“七十两！”
“八十两！”
“一百两！”
……
眼见价钱水涨船高，老 鸨笑得花枝乱颤，好不快活。
“二百两！”方才那位肚满肠肥的王大爷一声吼，霎时镇住了周边的人。
乔碧余光瞥了眼那急色鬼般的人一眼，轻蔑地撇撇嘴，随即利落地收起折扇，抬手叫道：“三百两！”
王大爷先是一愣，跟着心生不服，双手叉腰刚要抬价，就听得乔碧从容不迫地补了一句：“黄金。”
满院哗然，就连那站在二楼的佳人都显出了一分惊奇。乔大志飞速瞟了几眼乔碧，心想还以为自家主子真是柳下穗，原来是眼界太高。
老 鸨从未见过这么大手笔的爷，呆若木鸡立在原地，半天才回过神来，喜不自胜，连说话都结巴了：“这……位公子果然不凡，还有没有出价更高的？”
宾客面面相觑，就连刚刚那位趾高气昂的王大爷都软了下来，悻悻坐下。
老 鸨见无人作声，双手一拍，宣布：“那今晚秋池姑娘就属这位公子了。”
“非也。”乔碧出声否定，扇头指向一边的乔大志，“今儿这彩，是为我这小兄弟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