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随着乔大志的深入而慢慢微弱，练千霜将目光投向自己手中的心火，见它仍安然无恙地静静燃烧，才放下心来。
她转身对乔碧说：“此地过于显眼，我们寻一隐秘处栖身静候吧。”
乔碧点点头，二人投向附近的树丛，隐匿起来。
荒山静寂，偶有虫鸣，二人席地而坐，并肩相依。夜风吹过，带来一丝淡雅之味，乔碧侧首，鼻尖触到一缕青丝。霎时，那味道便浓烈了些许，很是怡人。
他们虽是旧相识，然而如此靠近，却是头一遭。尚未修炼成人形时，他是一只碧眼黑猫，偶然与她相遇，总是遥遥观望。猫之本性，总是警觉，对不熟悉的人充满戒备，一见她发现自己，就会立刻逃开。可现下与她贴近，他却感觉对方身上的气息并不陌生，好似百千年前就嗅过，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刻这人丝毫没觉察到他的心思，抬眼静望着夜空，神情竟是有些惆怅。
他忍不住开口：“真人在看什么？”
“观星。”练千霜目不转睛，“今夜月朗风清，众星云集，正适合观望。”
他抬头，只见浮云浅淡，众星拱月，果然是难得好气象。他忆起往事，心生好奇：“真人还真是一成不变，我记得在青城山时，你也总爱观星。”
“大仙何以知晓？”
“那时我夜间常去溪边饮水，偶然瞧见过。”
清风徐来，扬起她如墨的发丝，纷纷扰扰妨碍视线，余下发梢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乔碧的鼻尖，害他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她随手取来发带将头发束好，脸对着夜空，话语却是朝着乔碧：“星辰各有轨迹，看似不足为奇，实则可参透万物吉凶。”
“那真人可有参透什么？”
“天意岂能那么容易破解。”
夜空一派灿烂，她眸中亦是辉煌，仿佛那无数星光辉映下来，在她眼中聚起星河。这景象，唤醒了乔碧的记忆，他忍不住低语：“你可知道，在天界观星，是要俯瞰的。”
练千霜不以为奇：“这是当然，天界本就在天空之上。”
“天界有一处地方，观星尤为壮丽。”
“你说观星池？”
“你怎么知道？”
“贫道识得几位仙人，从他们口中听过。”
乔碧眼睛一亮，脱口道：“那你认不认识居空上仙？”
练千霜眼神闪烁，轻语：“不认识。”
乔碧颇为失落，目光黯淡下来。
“大仙去过天界？”练千霜好奇道。
“何止去过。”
“那位居空上仙是你何人？”
乔碧犹疑片刻，只吐出两个字：“故人。”
此番回答等于敷衍，练千霜不再多问，继续观望星空。
半晌，乔碧又问：“这万千星辰，真人可有青睐的？”
练千霜并未直接回答，倒是反问：“你有吗？”
“我又不懂观星之术，纵是再闪耀，在我眼中，也是千篇一律。”
“千篇一律只是表象，细看却有天壤之别。”她指着天边一处，问，“你可知那是什么星？”
乔碧眯眼望去，见有三星连成一线，另有四星点缀于角落，连成一体。他虽不懂观星，但修仙之人眼界比常人广泛，基本的辨识能力还是有的：“此乃参宿，凡人称为将军星。”
“那商宿呢？大仙可否指出？”
乔碧失笑：“真人莫以为我愚笨，便是凡人都知道，参商星此起彼落，不可同时现于空中。”
练千霜眼神忽就变得讳莫如深：“万事无绝对，说不定参商星也有际会的一天。”
“若真如你所说，除非是天地颠倒，太阳西升。”
练千霜不语，好似认同他的话，又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更叫他好奇：“真人何以对参商星如此在意？”
练千霜正要回答，忽觉周边黯淡了下来。一看，竟是心火已灭，她猛然站起身来，惊呼：“不好！”
乔碧眼神一凛，与她一同跃至洞前。洞内伸手不见五指，隐约有叫喊声自里边传来，他用法力燃起一束火光照亮前路，两人一路飞奔，恨不能马上寻到源头。
“你那位小厮，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吧？”练千霜说。
“他要是连这也应付不来，就不要认我做主子了！”说是这么说，乔碧的语气却充满担忧。
奔至洞深处，尽头传来微微蓝光，二人正要一探究竟，就与什么人撞了个满怀。二人皆有定力，被撞仍然岿然不动，对方却摔了个四仰八叉。定睛一看，只见一双人影纠缠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乔大志骑在一看不清面目的人身上，揪着对方的衣领，破口大骂：“又是你这只臭狐狸！上回害我不成，还敢来我眼前晃！”
对方挥臂揍了他一拳，翻身压在乔大志身上，尖着嗓子叫：“你这个蠢货，要不是我，你刚刚触到结界的时候就形神俱灭了！”
乔大志一句也听不进去，骂骂咧咧还击，二人在地上翻滚，弄得灰头土脸。
乔碧被他们的叫声弄得脑仁儿疼，施力挥过去，一阵风扫过，二人弹至两边，撞在洞壁上。
乔碧居高临下望着乔大志，厉声道：“鬼叫什么？！”
乔大志一跃而起，指着对面的人，又气恼又委屈：“大仙，你终于来了！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狐妖又想害我！”
那人扶着洞壁站起，不客气地回击：“我哪想害你，是你自己找死！”
乔碧转脸看去，竟是春香院那叫秋池的狐妖。此刻他恢复了常态，粉脂未施，一张脸如清汤挂面，之前被自己用折扇划出的伤口还没好完全，留了一道印记在上面。身上一套粗布衣裳，一顶旧毡帽将头包得严严实实，瞧着有点寒酸。但这依然止不住他狐狸的媚态，那双眼睛莹润晶亮，眼角细长飞扬，顾盼生辉。
乔碧面色凝重，步步逼进：“又是你这只狐妖，上次侥幸叫你逃脱，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出现。”
秋池一脸畏惧，节节后退，战战兢兢道：“鼠王勒令我，不管有没有摄到魂魄，都必须来此跟他汇报情况。我若不出现，他会起疑的。”
乔碧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只想给他点颜色看看。这时，一旁的练千霜出声了：“你刚刚说结界，什么结界？”
秋池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心有顾忌地指向身后：“就是……那道结界。”
众人朝他所指之处望去，只见一棵藤蔓缠绕，造型奇异的树从一石缝中生出，周身散发一圈幽幽蓝光，垂落的枝条末端结了数棵青绿色的果子。
“我刚刚就看到了。”乔大志接过话茬，“正奇怪这洞里没水没土，怎地凭空长出一棵树来，这臭狐狸就跑出来捣乱了。”
秋池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也不客气地回瞪过去。
练千霜研究了一会儿，说：“这只是子树，是母树的分枝，它的根不在这里。这天底下，能够穿越人魔两界生长的植物，只有育魂树。”
“就是这妖树差点要了我的命？我现在就毁了它！”乔大志撸起袖子，义愤填膺地走过去——
“你别过去！”秋池尖声阻止，“鼠王在上面设了结界，靠近者必死。”
乔大志猛然刹住，差点没能站稳。
练千霜走到乔碧面前，正色道：“看来我们方才在洞口嗅到的魔气便是由这树所出。大仙，这树留不得。”
“你可有破结界的办法？”乔碧问。
练千霜凭空变出一道黄符，递给他：“你用地仙修为为这道符注入法力，一柱香功夫，便可破结界。”
乔碧接过符，刚要施力，忽然嗅到一股异样的气味自远处逼近，他双眼一眯，念道：“有鼠味。”
练千霜亦察觉到，下意识朝气味散发的方向探去。
一旁的秋池一下慌了神，低呼：“不好，鼠王要来了！”他六神无主地来来回回走了几路，忽然一下将他们三人推拢到一起，急急道，“你们先避一避。”语罢施了一道障眼法，隐去三人踪迹。
乔碧顿觉不悦，以他的修为，根本没有必要躲，刚要破法，却被练千霜拦了下来。
练千霜用传心术对他说：“先莫动手，看那鼠王有什么花招。”
乔碧这才不甘愿地收势。
不多时，自暗处现出一道矮瘦身影，乍一看像十岁儿童，细瞧才发现这小个子长着一张与其身形十分不搭的老气面孔。这人尖嘴猴腮，颧骨突起，双目狭长，两条八字胡须垂至颈部，看上去有些拿捏作态，像集市上不学无术，靠坑蒙拐骗敛人钱财的三流术士。
乔碧一眼就认出，这正是那不知死活的鼠王成殒。许久未见，他依然这么面目可憎。
秋池一看到他，立刻做出奴才样，拜道：“见过鼠王。”
成殒装模作样地顺了顺胡子，趾高气昂道：“东西呢？”
秋池缩缩脖子，低头不敢看他。
成殒一下变了脸色，质问：“又没摄到魂魄？”
秋池“扑通”一下跪了下来：“求鼠王恕罪。”
“废物！”成殒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是你第几次空手而来了？！”
秋池被打得翻倒在地，他不敢怠慢，立马爬起来重新跪好，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痛，求饶道：“是小人不才，求鼠王饶命。”
“记不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再摄不到魂魄，休想我再渡魔气给你维持人形！”
秋池脸色大变：“不要啊！“他一路跪行到成殒脚边，扯着对方的裤管央求，“我不想变狐狸！求鼠王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我给过你太多机会了！”成殒一脚踢开他，“我派出去那么多妖魔，就数你最没用！”
秋池趴在地上，咬着牙，无言以对。
成殒上前两步，五指抠住他的头颅，将他自地上提起，怪笑道：“虽说你这小妖的修为还不够我塞牙缝，但有总比没有好。”
秋池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尖着嗓子叫：“不要……不要！求鼠王饶小人一命，小人日后定当当牛做马，尽心尽力为您摄取魂魄！”
成殒置若罔闻：“这番说话，我早已听得耳朵生茧。我身边，不需要没用的废物！”说时，他运气发功，绵绵真气被他吸聚掌心，导入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