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练千霜正于梦中安眠。初时面目安详,渐渐地,她似受到了什么惊扰,眉头愈蹙越深。与此同时,屋外风渐起,吹得窗户砰砰作响。她猛然睁开眼睛,披衣下床去探究竟。
方一开门,便有狂风灌入,纵使她道行高深,定力甚佳,还是被吹得后退了一步。她顶风步入室外,风声呼啸刺耳,衣摆被吹得扬上了头顶。
行没几步,她忽然停住。正前方二尺开外站着一名黑衣女子,那女子面容妖媚,眼珠赤红,此刻正怨毒地望着她,似要用眼神将她刺穿。
一时间,风力更猛,吹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继而,一道充满怨恨的女声遥遥传来:“浮游真人,近来可好?”
她知这人绝不是来问候,直入主题:“潮见,我早知你会来找我。”
“是吗?”对方咬牙切齿,“我养精蓄锐了一年,就为了这一刻。”
她于风中屹立,毫无惧色:“看来你是处心积虑要对付我了。”
“杀夫之仇,不得不报!”潮见一声厉喊,直奔而来,行了不足三米,就被一股巨大的阻力弹了回去。
练千霜泰然自若:“这屋外被我施了御魔阵,你要报仇,先破我阵法。”
潮见冷然一笑:“我早该想到你有所防备。”
练千霜向来万事先求和,不到万不得已,不愿出手。知道对方一时半会破不了阵,便想借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这是何苦,罄竹会有那样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你这样不分是非黑白为他复仇,只会徒增罪孽而已。”
“你没资格提我夫君!”潮见厉声尖叫,眼中浮现悲痛之情,“即便他对你心怀不轨,你也没必要将他打得形神俱灭!”
“他行恶太多,上至修仙的道人,下至修魔的小妖,皆因他而殒命,我若留着他,这世间不知还有多少生灵要葬身于他腹中。”
“你给我住口!”潮见充耳不闻,“既然选择修魔,弱肉强食便是生存之道。我不管他对别人如何,我只知他对我情深义重。我俩原本相宿相栖,情深意笃,却因你而天人永隔,叫我如何甘心!”
瞧着她几欲失控的模样,练千霜倒是产生几分疑惑,直言道:“你乃魔道第一魔女,论容貌,论修为,都属上乘。罄竹他行事鲁莽,眼高手低,便是我这外人看来,都觉得他配不上你,你何以如此钟情于他?”
此番话叫潮见心痛愈裂,她忍着猩红双眸中的泪意,一字一顿道:“莫要辱我夫君,情爱之事,岂是你这般迂腐之人能懂!”
练千霜无言,她向来清心寡欲,一心修仙,的确不知那痴男怨女之心。
潮见施力攻击阵法,恶狠狠道:“今日我拼上五千年道行,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她处变不惊,冷声道:“你确定你有这个能耐?”
潮见冷笑,目光显出与她一样的笃定:“你若知道我为对付你付出了多少代价,便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语毕,潮见凝神聚力,一道前所未有的狂风旋转直上,带得周遭草木拔地而起,随风而绕。她高举双手,仰头操控着旋风,用力朝阵前掷去:“破阵!!!”
霎时,天地变色,练千霜感觉脚下土地都震颤了一下。跟着,周遭一切都摇晃起来,有愈来愈剧烈的迹象,这是阵法不稳的先兆。如此强的法力,叫练千霜始料未及。五千年道行的魔物,的确可以破她的御魔阵,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她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找不出原由。
无法预测对方实力,现下不能硬拼,好在她还有后招。那千年菖蒲炼了差不多有十日了,有她施力加持,灵药合该成了。只要服下灵药,对付潮见不是难事。她不做逗留,踅身折回屋内,在屋门前施了一道禁闭咒,直奔丹炉而去。
丹炉的火已经灭了,这是药已炼成的迹象。她心中大喜,甫靠近,却见一条黑色的尾巴伸出炉外,高高扬起。
“你在干什么?!”她疾步上前,一手捉住那尾巴,将其拖出来。侧首朝炉内看去,里头空空如也。她心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慌,再看向那猫妖,他很明显一时消受不了灵药的威力,浑身炽热,难受得如筛子般抖动。
她眼中浮现寒意,捏着尾巴的手不自觉收紧,那猫妖感觉到了杀气,凄厉地嚎叫起来,声声刺耳。
她心中泛起一股杀意,这该死的猫妖,权不知自己坏了多大的事!然而这感觉只留存了瞬间便消失,说到底他只是只小妖,并非恶徒,平日里惜命惜得都不敢靠近她一下,她何苦为此毁去一个生灵。
最终,她咬牙愤然道:“事以至此,你这妖精自求多福吧。”语毕扬手将其扔入了一旁的大瓮中。
可那猫妖一如既往地不领情,在瓮中上蹿下跳,嚎叫着要出来。紧接着,她感觉翁内有真气聚集,瓮体震动起来,发出低沉的闷响。
他这是要化人形的前奏。她眼疾手快,施了一道定身咒:“休想化为人形!”跟着又在瓮口设了封印,顷刻间,瓮体恢复平静,饶是里头的东西再怎么闹,都不再撼动分毫。
她从瓮口朝下探,那双碧绿眼眸死死盯着她,满怀怨怼。她神色冷峻,冷语道:“你就待在里边,万事皆莫闻。往后是福是祸,看你造化。”
话语间,竹屋门窗尽数大开,狂风鱼贯入室,她差点都要站不住。看来阵法已被潮见攻破。她心道不好,纵身一跃,从窗口逃到室外,奋力往后山奔去。
才跑没多久,她就被一阵飓风击倒,翻身一看,那女魔已立于眼前。
潮见阴森地笑着,压抑的声音自齿缝中逼出:“我还以为浮游真人有多大能耐,原来不过是个逃兵。”
她沉住气,缓缓自地上站起,回击道:“你我的恩怨,应该由你我二人承担。这满山生灵,你这样不知轻重,大动干戈,怕会伤及无辜。”
“少废话,出手吧!”潮见不由分说,奋力出击。
她不再顾忌,应声还击。这女魔的确比她想象中强,可她也不弱,打斗间,周遭草木皆被她们毁得七零八落。过了百多招,仍旧分不出胜负,潮见心中急躁,眼里杀气更甚,身上的魔气几何倍增,震天撼地。最终,在一招用尽全力的出击后,双方都耗尽气力,被自己法力的余威飞弹至两边。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我们这样要打到什么时候?即便你能耗得我气血双亏,也不一定有余力杀我。”
潮见的状况比她还要弱上一分,却仍不服气。忽而,潮见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阴森森道:“你错了,练千霜,我还有一招,专门用来对付你。”她咬破手指,一滴血自指尖升起,而后闭上眼睛,无比虔诚地喃喃自语:“魔星庇佑,借我神威,封神破势,缚!”
下一刻,那滴鲜血化作一道血色符咒,直面而来。练千霜全无防备,下意识抬手去挡,那血咒直印在手臂上。一时间,一种紧缚的压迫感从手臂窜至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丹田聚气,想要冲破这枷锁,却感觉浑厚内力都被禁锢在一道屏障之下,怎么都使不出来。
潮见睁开眼睛,唇角得意上扬,笑道:“怎样,缚仙咒的滋味可好受?”她缓缓站起,踏着悠然的步子走过来,“现在的你,与寻常人没什么区别。”她一手扣紧练千霜的脖子,“我一只手就能杀你。”
缚仙咒乃修仙之人的克星,身中此咒,饶是道行再高,都无力施展。只是,五千年道行的魔物,怎能如此轻易封住她浮游真人练千霜?偏生她被封住了,由此可见,对方施咒所用的法力,绝不止五千年道行。
她忍着周身的不适,无比镇定道:“如此霸道的法力,便是吞噬一千只生灵都积攒不来。你向谁借的道行?”
潮见又掐紧了些,之前的愤恨全转化成了胜券在握的洋洋自得:“我没必要告诉你。我说过,为了对付你,我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她手愈收愈紧,势在必得。
练千霜只觉呼吸不畅,天地颠倒。晕眩间,意识神游到千里之外。她向来置生死于度外,遭遇任何劫数都不曾畏惧,只是在这人世间,她尚有一事未完成,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死在这里。
现下她法力尽失,唯有一招下策,可供一搏。此刻她也顾不得后果,只想着能过这一关。她调理内息,静心默念。片时,她感觉浑身发烫,有火自心间燃烧至身外,并在短时间内燃起数丈高。
潮见被这火焰灼痛,下意识松了手。她拼命甩手,想将火焰熄灭,不料那火不但不熄,反而愈烧愈旺。她眼中现出惊骇之色,不可置信地兀自低语:“焚心诀……”
一道咒语艰难地自练千霜唇间吟出:“焚心……以火,同享……福祸!”话音刚落,熊熊火焰以万马奔腾之势向四周蔓延开来。
潮见转身想逃,然而之前的打斗已耗去她太多元气,她飞奔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火焰的蔓延。
练千霜深呼吸一口,使尽最后一丝气力,为火焰助势。火光包围住二人,潮见感觉自己的骨肉被一点点灼为灰烬,随风而逝。而练千霜却毫发无损,伫立于火中,好似与世隔绝那般淡然。
最后一道火舌掠过,将二人裹得密不透风,窥不见端倪。渐渐,火焰升至最高点,维持了一段时间后,忽然无声降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原本烈火缠绕的地方,只留练千霜一人兀自静立。
只一会儿,练千霜就“嗵”的一声,虚脱半跪在地,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血沫沾满了衣襟。她一手撑着地面,艰难撑起身子,心中百感交集。
她曾下定决心绝不使用焚心诀,为了这个,她甚至远离市井,归隐山林,就是想避开俗世的纷纷扰扰。然而,始终还是有人逼她不得不走这一步。
她,果然还是难逃天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