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垒闯进来的时候,练千霜刚用完膳。门被他踢得兀自开合着,她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如此无礼。平日,他定会敲两下门才进来的。
正纳闷着,郁垒忽然念了句咒语,解开结界,惊慌而又急切地命令道:“你快走!”
她尚未反应过来,他就一把拉起她,奔向屋外:“走啊,若是哥哥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她倒是奇了怪了,之前自己那般哀求,对方都不为所动,今日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竟然要放她走?她觉得此事不单纯,于是站住脚步,不肯走了:“你这是干什么?”
郁垒心急如焚,只恨不能将她扔出千里之外去:“大事不好了,你别问这么多,赶紧走!”
她不为所动:“你不说清楚,我便不走。”
郁垒又急又气:“现在只有你能阻止乔碧,你就不要再磨蹭了!”
听到乔碧的名字,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阿碧他怎么了?”
“他将帝神的魂魄交给了尊主,尊主为他打开了天神印记。”郁垒急急道。
“什么天神印记?”
郁垒气她这个时候还在追根问底,却又不得不解释:“就是封住天神之力的印记!”
练千霜更加不明白了:“后卿助乔碧恢复了天神之力?那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尊主才不会这么愚蠢!”郁垒愤然道,“以我对尊主的了解,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大方,他定然是以利相诱,收揽了乔碧,过去,他也是这样收揽哥哥的。乔碧现在八成已入魔,我猜他下一步,就是找哥哥清算。他如今已得回天神之力,哥哥必然不是他的对手,你一定要去阻止他,千万莫让他伤害哥哥!”
练千霜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他的话,满脸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阿碧不会这么做的!”
郁垒急得跳脚:“为了摆脱帝神诅咒,他还有什么做出不来?!如今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步哥哥的后尘!”他急切地望着练千霜,“练千霜,彼时哥哥入魔,我只能无奈跟随。但你不一样,你在乔碧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普天之下,只有你的话能入得他心。入魔是一条不归路,未免铸成大错,你必须防微杜渐。”
练千霜神色渐趋凝重,遂不再抗拒,由着他拉自己到了后院。郁垒牵来一匹快马,将缰绳交至她手中:“你马上去与那帮修仙之人会合,无论想什么办法,都要阻止乔碧!净世咒也要保管好,尊主为了防止有人启动净世咒,一定会命乔碧夺取。乔碧现在所向无敌,净世咒是你们唯一的筹码,若是连这都失了,三界便要以魔为尊了!”
练千霜跨上马,望着郁垒的眼神甚是复杂:“郁垒,你虽已入魔,可你的心,始终向着天神一族,对不对?”
郁垒一愣,目光比她还要复杂:“你若这么觉得,便当作是吧。可就我个人而言,我只是为了哥哥的安危。”
“神荼这一生最大的幸事,便是有你这样的手足。”
郁垒无心怀情,他聚起一道魔气,环绕住练千霜:“此处为忘忧森林,魔物聚集,哥哥是想混淆视听,才将你藏在这里的。我得看着哥哥,不能护你出去,但这道魔气会护你周全,直到你离开此地。时间紧迫,你赶紧走,再晚,你我都难以预料乔碧会做出什么事来!”
练千霜勒紧缰绳,双手抱拳:“郁垒,今日之恩,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郁垒无谓一笑:“不必报,万年前,你对我亦有再造之恩。”
练千霜回之微笑,再不拖延,挥动鞭子架马而去。
郁垒望着她的背影,暗自呢喃:“参君,愿你这一世,能与商君清除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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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千霜一路快马加鞭,直往森林外去。忘忧森林甚是广袤,一时半刻难以穿越。如郁垒所说,此处魔物甚多,个个对她虎视眈眈。但因有魔气护体,他们皆不敢近身,所以一路还算顺畅。
途中,她反复思量着郁垒所说的一切,焦虑一阵胜似一阵。她这一生,从未有过什么后悔之事,可这一刻,她无比悔恨当初因着内心的一分牵挂,而去找乔碧除魔。若她没有走进守仙阁,便没有重逢,更不会有今日种种。即便是命丧天劫,也比牵连到仙魔纷争中好。
前世她冒大不讳之罪名,为今世埋下恶因,虽然她不了解那时的自己为何那般愚昧,但她知道,那时候的参君,不会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前世之罪,已成定局,惟愿后世能够弥补,即便是粉身碎骨,她也甘之如饴。
郁垒说乔碧八成已入魔,她对此虽深信不疑,却是无法想象,自己见到堕落后的乔碧,该如何面对。无论如何,他选择歧路,都是为了自己,若是与他对立,是否太伤人心?可她又无法认同对方。乔碧是不会动她,可自己呢?是否真的要与他划清界限,视为仇敌?
想到这,她内心一阵刺痛,愈发觉得自己是不祥之人。神荼这样,乔碧也这样,若这天下当真不保,自己便是罪魁祸首。
眼看着忘忧森林尽头就在眼前,她欣喜若望,甩甩头,暂且挥去那些纷纷扰扰,更加用力挥动鞭子,加紧提速。
忽而,远处袭来一道魔气,面前的树受袭而倒,横亘在她面前。马被绊倒,受了惊,一下将她甩了下来。她在地上滚了几圈,摔得浑身酸痛。
她还没弄清发了什么,一道阴冷的女声自耳边响起:“左使将你藏在这里,的确是出人意料。谁会想到,魔物聚集的忘忧森林,竟然会藏着一名修仙之人。”
她抬首,目露惊骇:“潮见?!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潮见笑得阴冷:“别人或许猜不到,但我跟了左使这么久,深知他向来不按牌理出牌。”
她挣扎着爬起来:“你要找我报仇,有的是机会,现下我身负重任,你莫要阻我!”
潮见冷哼一声:“痴人说梦。”
“现下三界大乱,你却还记挂着一己恩怨?”
潮见眼一横,冷声道:“废话少说,受死吧!”说罢,飞身而来。方一接近,却被环绕着练千霜的魔气弹了回去。
她惊讶万分:“为何你会有魔气护体?!”
“是你们右使为我加持的。”练千霜道。
“右使向来不问世事,怎会突然插手?”
练千霜没心思解释,只道:“我现在没时间解释,你速速让开。”
潮见却拦在了她面前:“我好不容易才寻到此处,休想我放过你。”
练千霜又是无奈,又是心焦:“你何苦如此,你莫忘了,你我现在是一命相连,你若杀了我,自己的命也得搭上。”
潮见望着腕上的一线牵,愤然道:“为报夫仇,搭上性命又何妨!”
“你若真想搭上性命,那日在天际岭,就不会突然收势。”
潮见咬紧了唇,没有回话。
练千霜又道:“我知你听命于人,不过是想神荼和郁垒用造人之术,帮你复活罄竹,与其再续前缘。你若是一命呜呼,又怎能与他相守?”
“我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全拜你所赐!”
“好,就当是我埋下的因,我定会补偿你,但不能是现在。”
“你贪生怕死就直说,不必诸多借口。”
“我没有寻借口,只是形势所逼。”练千霜无奈,“三界现在是什么状况,你不会不知道。乔碧现已入魔,欲除神荼为后快,若真让他得逞,谁来帮你为罄竹聚魂?”
潮见满脸惊愕,过后又有些不可置信:“虽然左使往日与你同属一族,可他毕竟是天神叛徒,而且你与乔碧向来是一个鼻孔出气,你会这么好心,为了左使而倒戈相向?”
“我不是倒戈相向,而且不愿乔碧铸成大错。”练千霜痛心道,“若是让他开了头,一切便已无可挽回。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能不能暂时放下恩怨,助我一臂之力?”
“我助你一臂之力?”潮见讽刺地笑着,“凭什么?”
“凭你对罄竹的满腔深情。”
潮见一愣,没有答话。
“保住神荼,便是保住希望。你这不是帮我,而是帮你自己。”
潮见内心开始动摇,却还是有所保留:“便是你信任我,那些修仙之人,恐怕不会这么想。”
“你我现在一命相连,就算他们不信任你,也绝不会伤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
潮见不再回话,却显出了犹豫的神色。
练千霜趁热打铁,重新跨上马:“我知你本性并不爱杀戮,为三界安定,可否先将小我放至一边?”见对方半天没有回应,她伸出手,深切恳求道,“就当是我求你,
潮见望了她半晌,终是握住她的手,借势上马。
练千霜不再迟疑,勒紧缰绳,高呼了一声“驾”,策马狂奔。
疾风在耳边呼啸,潮见的声音逆风直入练千霜耳中:“练千霜,你莫以为我此刻应了你,便是就此罢了。”
练千霜道:“那是当然,待到纷争平息,我定任你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