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千霜！”
孟染和须臾同时发出痛呼，孟染更是跃身想要上前干预，却被银灵子阻止。
“再给乔碧一个机会吧，我想，这也是你师父想要的。”银灵子道。
孟染忍痛硬生生按捺住，绝望地看着练千霜。
炙烫热血滚滚流入乔碧喉头，他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对方引渡至自己体内。与此同时，练千霜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直至惨白如纸。气力流失，她软软下坠，乔碧一把接住了她。
她虚弱地望着乔碧，气若游丝道：“须臾曾为我卜过卦，说我活不过今年霜降，且会被魔物所噬。看来，我最终还是逃不过天命。”说这些话时，她脸上带着无怨无悔的微笑。
乔碧口中还残留着她血液的余温，这更叫他如万箭穿心。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只能无声淌泪。
“别哭，阿碧。”她伸手拭去他的眼泪，“我生来无望，但你，你还有机会。”
乔碧握住她的手，更加泣不成声。
“记不记得，仙首曾说过，育魂树聚魂，关键靠三王之魂。三王之魂，谁最强大，谁就能汇集万魂之灵，化灵为肉。”
乔碧似是领悟了她的意思，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现在天下苍生，全在你一念之间了。”练千霜轻轻道。
乔碧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地上，给了她一个温存的眼神，而后缓缓站起身来，转向后卿。此时此刻，他略过了悲伤，目光中只剩彻底的坚定，和视死如归。
后卿心知他已改变了立场，却也并不介怀，冷嘲道：“你这个时候反骨，会不会太晚了？”
他沉下心来，丹田聚气，周身烈焰又高了几许。
“看来你已得了浮游真人的所有修为。”后卿道，而后笑了起来，“真是可惜，若是区区焚心诀就能阻止我聚魂，你们也不至于走到穷途末路的境地。”
乔碧步步逼近：“后卿，我到现在才明白，世间本无天下，只因有了众生万灵，才能成就如今这般景象。这天下不属于你，亦不独属于任何人。”
“是么？”后卿冷哼一声，“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做得了什么？”
“惟愿以身赎罪，求得心安。”乔碧道，最后念出咒语，“焚心以火……”
后卿虽是不怕，却因着他的顽固而莫名地愤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浮游真人的修为，只允许使用最后一次焚心诀，此招过后，你必被地狱烈焰反噬。届时，你不但杀不死我，还要赔上自己的命！”
乔碧不想回答，亦无心回答，不顾一切地吼出下半句：“同享福祸！！！”
瞬时，万丈烈焰平地起，直冲树顶的发光体，后卿魂魄受创，身影一下淡了许多。他蹙眉，怒叫道：“你现在伤我，待聚魂完成后，我依然可以自行修复。乔碧，死心吧，不要再做无用功！”
乔碧充耳不闻，继续造势。当火焰升至最高点，他终于感觉体力不支，一下半跪在地。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满心悲沉，喃喃自语：“帝神，往日我那般苦苦央求你，放我和参君一条生路，你都心似寒冰，无动于衷。如今我再求你一次，亦是最后一次，求你争气一点，别叫我所做的一切……白……费……”
语毕，他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都扑倒在地。
火焰依然雄雄燃烧着，育魂树上的果子被吸走了所有灵气，慢慢枯朽，陆续掉下，落了满地。树顶的发光体由蓝转红，不断膨胀，最后终于崩裂开来，射出万丈金光。
一时间，屋内所有色彩都消失了，金光照得满室通透，众人皆被刺得闭起了眼。唯有后卿，他双目眨也不眨，朝向树顶的方向，喜不自胜地嗫嚅：“万年了，终于叫我等到这一天了！”
金光慢慢收敛，室内恢复平常，而那熊熊烈焰，也已不知何时无声熄灭。后卿看着自己，竟然还是一抹光影，且比之前还要暗淡几分。他不解，朝树顶看去，那儿似乎站着一人，一袭白衣，清俊淡漠。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边摇头，一边否认：“不……不可能……”
树上的人轻轻跃起，悠然落到众人面前，第一眼就望向了乔碧：“谢了，商君。”
乔碧不知是喜是悲，散尽元气后的伤痛使他的表情变得很难看。
银灵子呆若木鸡，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帝……帝神？”
伏羲莞尔一笑：“大家拼搏多时，该是累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后卿依然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带着不甘与愤怒的眼神，咬牙切齿地重复：“不可能！育魂树乃魔界圣树，怎可育出天神！！！”
伏羲定定地望着他，缓缓道：“育魂树虽是你入魔后所产的戾气所生，但你莫忘了，你曾经，亦是天神。”
“不可能！！！”后卿固执否认，“你肉身被毁，且神魂虚弱，怎能集万魂之灵而返生！”
“这多亏了商君。”伏羲望向乔碧，带着赞许与感激，“他使用焚心诀，只是想要重创的你的魂魄，以换取一个希望。你该知道，三王之魂，谁最强大，谁就能汇集万魂之灵，化灵为肉。”
后卿得知原委，表情一时比一时难看。他绝望地自嘲道：“想不到，我筹划万年，竟是为你聚了魂。”他扫视众人，暴喝，“你们这帮有眼无珠的家伙！！！伏羲根本就无心做万物之主，为何你们还要这般众志成城地将他推上帝位！”
“就算帝神无心天下，天下也容不得你这样的魔物做主。”银灵子驳斥道。
后卿发出一阵苍凉的冷笑，而后又凝视着伏羲：“现在你想怎样？我已是瓮中之鳖，我猜，你不会轻易放过我。”
伏羲径自沉吟了一阵，好似真的在思考，该怎么处置对方。半晌，他忽然说：“我想你回来我身边。”
“帝神！”众人发出不满的呼唤。
伏羲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言。
后卿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
伏羲眼中一片坦然，轻声道：“我的确曾经后悔，在你扰乱天神一族之时，没有狠下心杀你。但是经过万年，我也有自省。你是我一手创造的，你的才能，我亦引以为傲。只是，你堕落至这般田地，并不只是你自身的原因。”
“你什么意思？”
“子不教，父之过，我难辞其咎。”
后卿冷笑：“你现在是想对我施怀柔之策？”
“你是我的业障，我想消除这个业障。”
“杀了我么？”
伏羲摇头，摊开手心，一团幽幽蓝光在其中跳跃：“这是你的魂魄，只要你回来我身边，我会带你回故乡。”
“故乡？”后卿茫然地嗫嚅。
“嗯，我想带你回穹苍，让你的魂魄安息。”伏羲道，“穹苍之土能将你的魂魄归零重组，他日物换星移，若是幸运，你或许可再世为人，重见天日。”
后卿愣了许久，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一切：“那罪惩呢？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必付出代价？”
“你被封印了万年，已是够了，如若不够，由我代为承受。”
后卿呆若木鸡，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消化对方的话。他心中五味陈杂，可没有一样是感动或者喜悦。如若他真是那么容易动容的人，世间便不会有魔道，亦不会有育魂树这样的生物诞生。
他悲凉地笑了，也不知是对伏羲说，还是自言自语：“上古至今，我一直觉得你不近人情到可憎的地步。殊不知，你通情达理起来，更可憎！”他眼中燃着奇异的光，如同看到了深渊，没有尽头，没有退路，“伏羲，从我决心入魔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故乡，我是永远都回不去了。”他开始后退，一边退，一边说，“世人都觉得你无所不能，但今日，我要让你也有一件难以达成之事。”
伏羲面色一紧：“你要干什么？”
后卿大笑：“你说我是你的业障，那我就让这业障在你心中耿耿于怀，永远无法消除！”说罢，他一手击向眉心。
伏羲感觉手中的魂魄猛然跳动了一下，跟着有四散的趋势。他赶紧施力划了一道光圈将其笼罩，试图稳住魂魄。
后卿惨然一笑：“没用的，方才我使用的，是兵解之术，可令魂魄四散，消失殆尽。便是你，也无力回天。”话语间，他的身影淡得几近透明，“伏羲，世人都觉得你无所不能，手握生杀大权。可他们不知，生，的确不由己，但死，恰恰是你不能控制的。”
伏羲凝视着他，神色很是复杂。
后卿卸下了以往的阴诡与佷戾，竟然显出几分孩子气的纯真：“曾经，我以为我的帝神，通达万物，他永远高高在上，是我的心中的骄傲。殊不知，高处不胜寒，他拥有一切，亦一无所有。”他苦笑几下，继续道，“也好，我在这世间浮沉万年，至少有那么一时片刻，我凌驾于你之上。”
语毕，他的身影渐渐淡去，而手中那魂魄，也没了踪影。一时间，周遭静得可怕，仿佛之前那个狠毒强势的人从未存在过一般。
伏羲手缓缓握紧，感受着余韵。末了长叹一声，眼底一片凄凉：“万物皆空，唯有因果不空啊。”
他转身步向乔碧，对方已爬到练千霜身边，将其紧紧拦在怀里。他望着紧紧相依的二人，道：“商君，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收回诅咒？”
乔碧笑得释怀：“你是希望，我们能领悟诅咒之根源，而不是专注于破除诅咒之法。”
伏羲点点头：“现你们的罪业已赎，我可以收回诅咒。”
乔碧却无谓地摇摇头，搂紧了练千霜渐渐失温的身体：“能够同生共死，便是诅咒，我都当是馈赠了。”
伏羲沉吟片刻，最后问：“你还有何所求？”
“我想回青城山。”乔碧望着眼怀中的人，轻轻道。
伏羲眼中浮现怜惜，温声道：“如你所愿。”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乔碧说着，吐出最后一丝真气，吹向了乔大志怀中的小狐狸。
小狐狸吸了真气，变回了之前那个娇媚的美少年，乔大志都快要抱不住他了。
秋池一下跳到地上，跪倒下来，悲切地呼唤：“大仙……”
乔碧带着歉意的笑容，轻声道：“本大仙说过，此劫过后，便是粉身碎骨，都会补偿你。”
秋池泪一下涌出了眼眶，泣不成声。
乔碧又看向伏羲，祈求道：“送我们一程吧。”
伏羲轻叹一口，一挥手，二人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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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碧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后，山林溪涧，竹屋田园，一点没变。他摇了摇怀中气若游丝的人，唤道：“醒醒，快醒醒。”
练千霜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见他同样虚弱而无血色的脸，茫然问：“这里是……”
“是青城山。”乔碧笑道，万千温柔，融化于中。
练千霜抬眼望去，满目青苍。她知道现在已是秋日了，可眼前的景象，却是阳春三月，青城山最为清丽的时候。她忽然就有泪意，哽咽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
“骗人，明明都已是霜降了。”
乔碧又笑了，这可是第一次，她用这般娇嗔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他道：“我没骗你，许是帝神想成全我们最后的心愿吧。”
练千霜落下泪来，自责道：“你会不会怪我，为了天下，负了你？”
乔碧亦红了眼眶，摇摇头道：“万年前，你亦为了我，负了天下，我还有什么可怨的？”
“商君……”练千霜酸涩地呼唤。
“叫我阿碧。”
她点点头，再次唤：“阿碧。”
他拥紧了她，视若珍宝。
“阿碧，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不知道。”乔碧道，“但能有这一刻，便是永恒了。”
练千霜依在他怀里，望着他比星月还要耀眼的双眸，发现它们已不知何时恢复了碧色，澄澈得动人：“今生有你，便是再无来世，我亦无憾。”
“上古至今，我亦只得你一人。”乔碧环抱住她，半分都不愿松开。
二人再无言语，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彼此。气息一时比一时虚弱，临到最后，二人最后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就这么静静合上了眼睛。
不久后，天色忽然由明转暗，山上的树木，也渐渐由绿转黄，呈现出秋日的萧瑟。这是伏羲制造的幻像消失，青城山回归了这个时节应有的样子。
夜空亮起点点星辰，明月在月间穿梭，皎洁温柔。二人的身体在星空下，散发出幽幽光芒，而后化作两团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跃上夜空，成为众星之一。
秋日的夜空，星河一片灿烂，而在这群星之中，有两颗星格外璀璨，连明月的光华，都要被其抢去。
此后世人论起此事，均啧啧称奇。都说那年霜降，昼短夜长，妖风四起，恶兽不安于室，山野间鬼哭狼嚎。可这二星现于夜空后，一切就都恢复了平静祥和。据史册记载，那是有史以来，参商星唯一的一次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