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宫内，面对着断壁残垣，上官远遥一脸凝重地深思。过了一阵，杨持走了进来，拜道：“皇上。”
他自深思中回神，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杨持道：“末将已清点了伤亡人数，死者已入殓，伤者也已安置，现御医正在诊治。”
上官远遥点点头：“此次殉难者，皆为救世功臣，要以国礼厚葬。其家属，也要好生补偿，万不可亏待了他们。”
“是。”
“控鹤观那边怎么样？”
“仙首银灵子已苏醒，现正与薛神医一起，为那些修仙之人固本培元，应无大碍。”
“浮游真人呢？”上官远遥又问
“她的伤势是严重些，但薛神医说了，有仙首的真气加持，皮肉之伤很快就能复原，难愈的，是内伤旧疾。”
上官远遥思忖一阵，道：“你同我去看看她吧。”
杨持依言跟随。
路上，杨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上官远遥看出端倪，道：“杨侍卫，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杨持犹豫了一会儿，直言道：“末将的确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那日乔碧攻破长夜宫，摆明了势在必得，为何突然罢手，挥兵撤退了？”
上官远遥抿抿唇，没有回答，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难道他是忌讳仙首？”杨持猜测道。
上官远遥却不予苟同：“怕是不见得。”
“为什么？”
上官远遥道：“真人曾和朕说过，乔碧入魔，修为大增，普天之下难有敌手。就连幽冥双神都对他伏低做小，可见他已今非昔比。”
杨持却不明白：“可是真人不是也说过，仙首的修为，在幽冥双神之上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乔碧现在实力难测，不排除他是在隐藏实力。”上官远遥顿了顿，又道，“朕觉得，他并非忌讳仙首，而是不想动手。”
“他为什么不想动手？”
“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控鹤观。一入内室，就见一帮子人围在床边。听到声响，众人回头，齐齐拜道：“皇上驾到，有失远迎。”
上官远遥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朕来看看真人。”
众人让出一个缺口，只见练千霜半倚在床头，面无血色，神色虚弱。她勾起一抹牵强的笑，道：“皇上，恕贫道不能下床行礼了。”
“真人切莫多礼。”上官远遥连连道，“你为了朕，鞠躬尽瘁，要你向朕行礼，岂不是折煞朕了。”
练千霜露出遗憾的表情：“是贫道无能，害皇上折损这么多兵力。”
“真人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你，朕早被乔碧逮去，以祭魔星了。”
听到乔碧的名字，众人眼中都闪过一抹异样，练千霜亦低下了头。上官远遥转向银灵子，问：“仙首，那日乔碧突然退去，是不是另有打算？”
他犹记得，那日诵经声停止后，乔碧惊慌失措地问银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银灵子说，有人打开了净世咒。而后，乔碧犹如预见世界末日一般，面色大骇，立即挥兵撤退，连个解释都没留下。
银灵子拧着眉，语含深意道：“的确是另有打算，却是与你这天子无关。”
“那朕现在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己。”银灵子道，“照目前的情况分析，乔碧有更大的麻烦要解决，一时三刻，顾不上你。但为防万一，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出入都要有修仙之人跟随，以免遭遇不测。”
上官远遥点点头：“朕明白了，为了天下，朕一定会顾好自己。”他望向众人，感觉大家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想要商讨。他心领神会，遂道：“朕还有事要处理，就不在此叨扰了。”他又望向练千霜，“真人，保重。”
“多谢皇上关爱。”练千霜道。
上官远遥带着杨持走后，屋内沉默了一阵。良久，银灵子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现在的情况，不用我过多解释了。我想听听，大家有什么想法。”他望向练千霜，刻意加重了语气，“参君，你先说。”
听到这个称呼，练千霜一怔，半天没有回话。
银灵子又望向孟染：“还是，你先说？”他顿了顿，又补上两个字，“孟姜。”
孟染咬唇蹙眉，亦是一语不发。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练千霜缓缓开口：“仙首，我想知道，为何我们会想起万年前的事？以及，你为何能突然转醒？”
“因为净世咒，它能唤醒天神族人，亦能唤醒应劫之人。”银灵子道。
“‘应劫之人’？”孟染指指自己，“是指的我们？”
“不只是你们，还有乔碧与幽冥双神，甚至是陆判。”银灵子缓缓道，“上古时期，天地动荡之时，帝神曾为天下未来卜过一挂，他算出，天下因罪人而动荡，也将因罪人而得到救赎。他将这些人称为‘应劫之人’。”
孟染尤为惊讶：“帝神早知我和判官会……”
“他并不确定，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银灵子道，“所以他先一步在你们的魂魄中下了一道封印，这封印能使你们的记忆亘古不灭，即便是地狱烈焰和孟婆汤，都无法将其抹除。”
“那我们为什么还是忘了，又为什么突然全都想起来？”孟染又问。
“忘记，是帝神给你们的恩赐。若天下太平，净世咒便不会被打开，你们便永远只是浮游真人，和铸剑山庄少庄主。”
孟染越听越不明白：“这和净世咒有什么关系？”
“净世咒的效力是净化世间，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会被一同清除。而要清除过去，就必须先将其掘出，所以在净世咒完全开启前，前世今生会混成一体。这便是你们的记忆被唤醒的原因。”
“帝神为什么要保留我们的记忆？他是希望我们得知过去后，知道自己罪有应得吗？”说到这，孟染忍不住愤慨。
“或许他是想给你们一个选择呢？”银灵子提出不同意见，而后望向练千霜，意有所指道，“那日商君突然罢手，难道只是因为骇于净世咒？”
练千霜依然没有回话。
孟染却愤愤不平：“难道不是？依我看，帝神保留我的记忆，就是要让我后悔，后悔我在奈何桥上心慈手软！”
练千霜支着头，露出烦恼之色。半晌，一丝低吟自她唇边溢出：“他是犹豫了。”
“啊？”孟染疑惑地望着他。
练千霜徐徐道：“虽然在此之前，过往的事他已知道得七七八八，但那毕竟是从别人口里听到的。之前之所以辣手无情，是因他并未感同身受，如今记忆恢复，面对天神一族万年的同族之情，一时之间，他很难痛下杀手。”
孟染极其不满她这个时候还帮着乔碧说话，欲要反驳，可刚唤了声“师父”，便面色一窘，改口道：“参君，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他有救？”
“我相信他。”练千霜道，随即抬首望向银灵子，“仙首，我猜他现在心绪也乱得很，可否给他一点时间考虑？”
银灵子其实也赞同练千霜的想法：“你说的有道理，只要他这段时间不搞什么大动作，我们也暂且按兵不动。”
说到这里，一边的须臾又提出一个问题：“可话说回来，净世咒到底是谁打开的？”
银灵子撇撇嘴，道：“还能有谁，在谁手上，就是谁打开的。”
“你说那只耗子精？”须臾不可置信，“连你都打不开净世咒，那傻耗子能打开？”
银灵子露出玩味的笑容，思忖道：“我也很奇怪，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这等本事。”
须臾有点坐不住了，仓皇道：“不行，我还是上天界去看看，那耗子精那么胆小，又没多少修为，如今净世咒被打开，我怕他守不住。”
银灵子却拦住了他：“莫要担心，他现在有净世咒护体，足以自保。”
仙首都这么说了，须臾便也不再坚持。
银灵子又道：“此事暂且说到这里，大家都各回各位，好生休养生息吧。”他目光落在练千霜身上，“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若你有什么差池，商君可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练千霜心中一痛，点了点头。
众人陆续散去，潮见走在最后，她用余光瞥了眼练千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薛不二离开后，径直往御药房走去，打算给练千霜配些固本培元的药。忽而，他感觉身后有异样，眉头微蹙，转过身去，不耐烦地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潮见站在他身后，手在身下搅动，欲言又止。
薛不二睇着她，没好气道：“有话就说，莫要扭扭捏捏。”
潮见犹豫片刻，吞吞吐吐问：“练千霜她……还能活多久？”
“能活多久？”薛不二挑起眉，一副揶揄之色，“我以为你只关心她什么时候死呢。”
潮见有些尴尬：“这有什么差别吗？”
薛不二呵呵哂笑：“是啊，横竖都是你求之不得的。”
“我只是问问，又没有舞刀弄枪，你何必冷嘲热讽。”
薛不二哼了一声，没好气道：“若是没中你的缚仙咒呢，她有修为护体，乔碧那一掌不算什么。拜你所赐，她现在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再受一掌，大罗神仙都难救。”
潮见脸色一白，声音有些颤抖：“若是解开缚仙咒呢？”
“解开，也只是多拖些日子罢了。你莫忘了，她还有天劫在身。”
潮见脸色更难看了。
见对方半天不说话，薛不二又不耐烦了：“还有事么？”
潮见无声摇了摇头。
薛不二白她一眼，招呼都不打就踅身离去。
潮见兀自站在原地，眉头紧促，一脸纠结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