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休养,孟染的身子好了大半,现已可以跑跑跳跳了。他高兴地跑到练千霜面前献宝:“师父你看,我现在能吃能睡,过不了多久便能舞剑了。”
练千霜笑望着他,道:“你莫得意忘形。”
“我哪有。”孟染噘起了嘴,“好歹我也是铸剑山庄的传人,不能舞剑像什么话。”
师徒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好生快活。待到日落,练千霜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孟染吃得甚是开心,好似要把失魂几个月没能享到的口福都给补回来。
用完晚上,二人又闲聊了一阵,便各自回房休息。
这几日,孟染总有些疑虑,他身子是一天天地好起来,可师父在欣喜之余,总有些心事重重的,问她,她却总说没事。他猜不出对方在想什么,但这也并非奇事,师父心思缜密,想事总比自己深远。他没有师父那样的头脑,只懂得为眼下佳境喜悦。有时他真希望师父能学学自己,这样她活得也轻松许多。
他宽衣吸烛,躺到床上欲找周公。然而睡意方起,他便感觉窗外有动静。师父教过他,行事不要冲动,于是他闭眼假寐,静观其变。
一股气息自窗外而入,不像是魔物,感觉对方道行很低。就在那气息逼近自己之时,他翻身抽出剑来指过去,同时施力重燃烛火,厉声道:“是谁?!”
莹莹烛光下,站着一个容貌绝色的人,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微颤的身体却暴露了心中的畏惧。他打量对方片刻,感觉有点熟悉:“我好像见过你。”他想了一阵,豁然开朗,“你是那猫妖的跟班。”
对方身子往后仰了仰,与剑拉开距离,道:“能不能把剑放下?”
感觉到对方身上没有杀气,孟染收起一半戒心,却并未放下剑:“你是妖?”
对方点点头,道:“我叫秋池,我没有恶意的。”
“你来干什么?”
秋池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来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家大仙为什么帮你师父除魔?”
“不是为了行善积福,好为飞升做准备吗?”孟染理所当然道。
秋池一愣,吞吞吐吐道:“是真人跟你这么说的吗?”
孟染奇怪:“不然为了什么?”
“坊间流传浮游真人为上仙转世,吃其骨血,能一日飞升……”说到后头,秋池的声音越来越弱。
“所以呢?”孟染眯起了眼,心中产生不好的念头。
“我听大志哥说,真人与大仙立下契约,以血肉之躯换取大仙出手相助。”
孟染大骇,又不敢全然相信:“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可是那猫妖的人!”
秋池神色变得极其复杂,一方面忌于乔碧的收容之恩,一方面又顾忌练千霜的救命之恩。最后他还是心一横,选择了道义:“真人于我有恩,我实在不愿见她……我身份低微,根本说不动大仙,真人又是那般信守承诺之人。你是真人的徒弟,不如你去劝劝她,叫她放低姿态,去求求大仙,我想大仙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
对方后头说的什么,孟染已全然听不进去了,一心只想着那契约之事。师父定当是为了他才对乔碧认低服软的!瞬时,他义愤难平,收回剑,猛拍了一下床沿:“我就知道那该死的猫妖没安好心!”说罢倏地站起,披衣下床。
秋池双目圆瞪,惶惶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那猫妖算账!”
秋池眼睁睁看着他一下就不见了影,当下慌了神,急急追上去:“你不要去送死啊!……”
另一边,练千霜刚准备就寝,便听到隔壁房内有动静。她披衣出门,恰巧遇到陈大爷也秉烛出来查探究竟。
练千霜问:“我方才感觉似乎有人闯入,发生什么事了?”
陈大爷望着大门口,呆愣了一小会儿,嗫嚅道:“我貌似见到乔大仙身边那个俊俏小厮从大门出去。”说完他用拍拍自己额际,用一种反省的语气道,“许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吧。”
练千霜神色一暗,踅身推开孟染房门——室内空无一人,连挂在墙上的那把剑都不见了。她大惊,暗自道:“不好!”后连衣裳都来不及系好,如脱缰野马般夺门而出。
孟染气势汹汹地冲到守仙阁,翻墙入院,第一个碰到的便是被正一边穿衣一边出来看究竟的乔大志。他眼中带着睡意,不满地嚷嚷:“秋池,这么晚了还不睡,吵什么吵?”一看清是孟染,赶紧挡在对方面前,正色道,“你来干什么?”
孟染一把推开他,他几个踉跄,踩到自己的衣摆,摔了个仰八叉。见孟染直往乔碧的房间去,他骨溜一下爬起来,追着喊:“你干什么呀?大仙都睡了!”
乔碧并没睡,他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扔毛线球玩。听到动静,他警觉地坐起来,凌厉眼神直逼门口。
门被粗鲁踢开,孟染气焰高涨地站在门口,挥起剑,直刺而来:“你这猫妖,敢吃我师父,我今天就杀了你!”
乔碧眼中净是轻蔑,上次是意外,他没反应过来,这次,他可没那么好对付。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那剑锋离自己只有一寸远时,才随意抬手一挥——
“啪”的一声,剑被打偏,掉落在地。乔碧冷嘲一声,不屑道:“不自量力。”
孟染迅速捡起剑,再刺过来。这次比方才迅猛了不少,可于乔碧来说,还是如同以卵击石。
再次将剑打落,这次更偏了些,直接甩到了墙角。剑已远去,乔碧却感觉面前还有些许剑气残存,比孟染的招式还要强些。他睇了那剑一眼,眼睛一眯,道:“曲虹剑?铸剑山庄掌门陈十梦跟你什么关系?”
“她是我干娘!”孟染咆哮道。
乔碧了然于心,冷笑道:“曲虹剑乃天下第一神器,遇神杀神,遇魔杀魔,我曾花重金上铸剑山庄求剑,陈十梦都避而不见。我还奇怪她怎么把剑给了你这样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原来是有裙带关系。”
孟染感觉受了奇耻大辱,双拳紧握,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你这猫妖,莫要在这侮辱人!是男人就来跟我一决高下,你输了,就把契约还给我!”
乔碧再次冷笑,沉声道:“好呀,我念你年纪小,让你三招,只要你的剑能碰到我,就算我输。”
这时候,乔大志匆匆赶来,朝着孟染吼:“你小子,哪来的胆子,胆敢擅闯守仙阁!”
“退下!”乔碧厉声道。
见他圆眸又眯了起来,乔大志就知道他这是生气的迹象,赶紧躲到一边。
“你说话算话!”孟染拾起剑,奋力刺过去。这次乔碧连手都懒得动了,只吹了口气,就击落了剑。孟染仍不甘心,再次拾剑攻击,结果又和上次一样。
连连受挫,孟染心浮气躁,同时又有些沮丧,一时呆在了原地,无所适从。
乔碧见他这样子,反倒不乐意了,厉声道:“捡起来!”
孟染被他的声音吓到,怔怔望着他。
他再次重复:“把剑捡起来!”
这回孟染像是被解了穴,一下捡起剑,用尽全力刺过去。
这次乔碧扣响了手指,一道真气冲过来,将孟染连人带剑击出门外。
从孟染进来到现在,乔碧都坐在床上,岿然不动。直到这一刻,他才缓缓站起,悠哉游哉地走到骨头都快摔散的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道:“曲虹剑何等有灵气,到你手里,竟如废铁一般。”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你配不上这把剑。”
孟染在乔碧身下咬牙切齿,却不再有任何动作。此时此刻他已明白到,即便是拼上性命,也不可能伤乔碧分毫,可他嘴上仍然不服软,嚣张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能有今天,还不是因为我师父!”
乔碧眼神一凛,道:“你这是何意?”
“青城山上那颗灵药,是用千年菖蒲炼成,能使功力几倍激增,是我师父为了对付潮见准备的,却被你偷吃了。你真以为你天赋异禀,区区千年就能修成地仙?若不是那颗灵药,你现在还是只流连厨房偷吃的野猫!”
乔碧目光逐渐变得阴冷,他并不忌讳自己的过去,但他讨厌别人将这当笑话来说。若换作成殒那样的魔物,他早就一掌送对方上西天了,可面前这小子太过弱小,用武力解决倒显得他以强欺弱。于是他选择用言语打击对方:“你既已知晓我的本事,竟然还敢来送死?”
“为了师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孟染义愤填膺。
“你这么愤愤不平,是觉得我害了你师父?“
“难道不是?你趁人之危,诱我师父以身相许!”
乔碧笑出了声,吐出两个字:“愚蠢。”
“你不要血口喷人!”
见孟染这么愤怒,乔碧倒不似之前那般生气了:“我俩的交易是你情我愿,我从没逼过她。倒是你,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因为谁才走到这一步的?”
“自然是你这猫妖!”孟染理所当然道。
乔碧摇摇头,嘲笑他无知:“你师父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你不知天高地厚。”
孟染傻傻地望着他,不知他这一说从何而来。
乔碧语气冷酷而残忍:“你妄自除魔,把自己的魂魄丢了,她才不得不踏入我的守仙阁,求我相助。若要为你师父的遭遇问责,第一个该清算的人,就是你自己。”
孟染到底还是不够成熟,心性浮躁,从未想过这一层。听乔碧这么一说,他眼神闪烁不安,渐渐流露出懊悔、自责,最后竟然眼眶泛红,像是要哭出来。
乔碧没再说话,始终嘲讽地望着他,倒看看他能卑微到什么程度。
许久,一旁响起一道清冷女声:“孟染,你还任性到什么时候?”
两人望过去,见练千霜伫立在一边,像是来了很久了。
孟染攀着她站起来,抓着她的衣袖,带着哭腔,苦苦喊:“师父……”
练千霜不着痕迹地拨开他,对乔碧说:“大仙,劣徒无知任性,求你高抬贵手。”
乔碧没说话,只是望着他们。
孟染苦苦哀求:“师父,你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兑现契约啊!”
“立字为据,举手无悔。”练千霜的态度很是决绝,她凝视着乔碧,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道,“大仙,孟染现已无碍,我来履行契约了。”
“师父!”孟染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见练千霜仍然无动于衷,他转头对乔碧说:“乔碧,你给我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我们再比一场!”
“住口!”练千霜厉声叫道。
孟染此次却不肯听话,执着地对着乔碧继续道:“乔碧,你身为地仙,这点容人之心都没有么?你若真的胜券在握,又何必在意这三个月?”
乔碧刚刚退下的燥郁又升了上来,并不是因为孟染的激将法,而是练千霜冷如冰霜的态度。她怎么能这么地洒脱,这么地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定下契约时是这样,困于魔界时是这样,现下还是这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叫孟染的臭小子!然而他更恼的是自己,居然为了这种事心烦意乱,明明只差一步,差一步他就能得偿所愿了啊!
“乔碧你说话啊!”孟染继续激他,“难道你还怕我三个月就能超过你不成!”
乔碧眉头越拧越深,孟染还在喋喋不休地嚷嚷。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吼道:“你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