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成殿的大门这一日依旧紧紧的关着。
“鸾妃已经把自己关在内殿里半个月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蒋佩珊坐在外殿,一脸忧愁的看向里面。自那一日子琋夭亡,伏鸾便将自己关在内殿里足不出户,除了偶尔让人把子珺抱进去待一会儿之外,竟是隔绝了其余所有人,包括璟真。
不过璟真自出事那日来过之后,竟也是从未踏入过乐成殿大门一步。一向在嘉德殿和乐成殿留宿的他,似乎对上京城新来的那几个女子产生了兴趣,一连半月都是轮流宿在她们那里。就连蒋佩珊也忍不住怀疑,难道是这两个人因为孩子的夭折而有了什么误会不成,要是这样伏鸾也的确是够刚烈的。
“好歹还能想着看看珺儿,想来也只是心情不好需要安静一阵子。”耶律宸抱着子珺坐在上首,低头看着熟睡的孩子,不由叹道,“你哥哥这么一走,你阿娘只怕以后看到你都会难过,一胎双生就剩下了你一个。七郎也是,这个时候不过来陪着,也不怕鸾儿误会。”
伏敏坐在一旁低声道,“只怕他们两个就是怕彼此心生误会才不想见面的吧。”
“敏妃此话何意?”蒋佩珊不解。
“琋儿是两个人的爱子,此时两人一相见都会觉得是自己没能照顾好孩子,觉得愧对对方。若是天天那么相见,日子久了又会向反方向发展,觉得是对方的缘故才导致了子琋的夭折。所以,为今之计他们两个不见面才是最好的,等到心里都缓过来了也就好了。”伏敏深知伏鸾的性子,虽然丧子之痛痛彻心扉,但是总不会就这样沉沦下去。
此时外书房的情况也不算太好,从上京城来的旨意让璟真有些发狂。旨意上说,子琋是幼年夭折,正好他和子珺的名字还未正式入了宗谱,于是子琋就不必入宗谱了。到时候宗谱上便只会记着伏鸾这一胎只生了子珺一个。
他的儿子,来了这世上一遭,竟然最后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要被抹杀掉。璟真无法想象,如果对伏鸾说起这件事,伏鸾心里该是何等的难过。不仅如此,他在意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伏鸾生产之后,他立即派人快马加鞭进京禀报,居然如今三个多月还未上宗谱。这也罢了。子琋夭亡如今才有半个月,从上京城到这里就算是最快的马也要十天,而耶律璟宗的旨意居然就已经到了。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来得及给上京城送信,这封旨意来得着实有些莫名其妙。加上叶玉拂曾经对自己坦陈过的那些事,他眼神微眯,看起来这府上的人真的该清一清了。
“主公,事后有人在乐成殿的后门的门柄上发现了一些脂粉,想是有人不小心蹭在了上面,主公要不闻一闻,看看能不能知道这是哪一位的脂粉。”胡清让说着递上一方绢帕,璟真半信半疑的结果帕子,在自己鼻子下闻了一闻。
他有些迟疑,他对香粉这一类东西一向不擅长,他只能确定,这脂粉味不是伏鸾脸上的味道。这味道很熟悉,自己应该也是经常能闻到的。他想了半响,心里终于浮上了一个身影。
“这个香味,如果孤没有记错的话,是王妃常用的那种脂粉的味道。”璟真放下帕子,声音变得低沉,“那天宴席提前退席的人不少,王妃是最早退席的。之后我在乐成殿看见她,居然看见她的妆是新化的,看起来也是精神颇好,比在宴会的时候好了许多。”说到最后,璟真的语气已然有了森冷之意。
“听王爷的口气,是认定王妃做了此事了?”胡清让说道,“王妃的确是最大的嫌疑人,但是还是那句话,如果处置王妃就会牵连鸾妃。而且陛下这道旨意,也在表明,上京城那边是支持王妃的,若是王爷为了此事和王妃不和,恐怕会引出问题。”
“可若是不把这件事查下去,我如何对得起我的妻儿。”璟真自然明白胡清让的隐忧,但是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无法坐视自己的爱人伤心欲绝,也接受不了自己的爱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
“鸾妃是心胸开阔的女子,想来只要主公好生劝导,鸾妃必然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璟真冷哼一声,这个道理伏鸾当然明白,子琋去的当天她就已经表明了这个道理。可是越这样自己越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对自己的理解,对不起这份心思通透。
“王爷,乐成殿鸾妃让华月来给您送东西了。”福德在隔断外回禀道。
“让她进来。”几乎是下意识的答应了这句话,历来乐成殿的人来这里是不会受到任何阻碍的。不多时就见华月走进来行了一礼,然后就递上一个东西,静候璟真查看东西。
璟真定睛一看,是自己送给伏鸾的鸽血红手链。他记得,伏鸾从嫁来当日就日日戴着这串手链,从来不曾摘下来过。
“这手链不是孤送给鸾妃的吗?为何突然送过来给孤?”璟真有些不明白。
“我家娘子说,进来神思倦怠日渐消瘦,瘦的连手链都掉下来了,说是王爷若是再不去只怕这手链就要当项链了。”华月说完这话,也不待璟真答话,起身就往外走。看的胡清让一脸目瞪口呆,忍不住啧啧称奇道,“鸾妃心胸开阔,这侍女也不同旁人,属下实在是佩服。”
“等到你娶了妻,就该知道若是你的妻子这个样子,只会让你觉得心疼。”璟真丢下这么一句话,也就不再讨论此事。
到了晚上,璟真来到乐成殿的时候,一进门就见耶律宸站在门口,劈头盖脸的骂道,“我还以为你被上京城里那几个小娘子给迷晕了呢,这半个月你都不过来看一眼鸾儿,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鸾儿!”
“六姐,辛苦你了。”璟真也不想过多解释什么,他这半个月是真的不敢来看伏鸾,他怕一看到伏鸾就会忍不住想起,是他这个做父王的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儿子,才有了如今的恶果。他怕一见到伏鸾,内疚就会喷涌而出,而今伏鸾送来了手链,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来了。
“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看看鸾儿吧。这会儿子珺抱进去了,我看她情绪还好一点。”耶律宸斜了璟真一眼,说着就把璟真推进了殿里。
璟真绕过屏风走进内殿,看见伏鸾斜倚在床上,胸前的衣服被解开,子珺正趴在她怀里啜着奶。伏鸾听见动静抬头看见璟真进来,嘴角一弯,眼神里有些疲惫也有些伤心。净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坐在伏鸾身边,伸手轻轻摸着子珺的小脚丫,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璟真,你这两日瘦了许多。”伏鸾的嗓音里有些沙哑。
“你也是。”璟真抬头看向伏鸾,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伏鸾布满血丝的双眼,他低声道,“这段时间,你受苦了。我这两日总是梦见子琋,梦见他对我笑,管我叫阿爷,可是醒过来才反应过来,琋儿已经不在了。鸾儿,我总觉得我这个父王做的很没用,这是我的府邸,这是我的家,可我却让歹人作祟,害了我们的孩子。”许是说的真情流露,璟真的眼角划过了些许的泪滴。
伏鸾伸出手拭去了璟真眼角的泪滴,轻声道,“琋儿没了,我们还有珺儿,以后还会有旁的孩子。我们不能垮,我们还得好好活着,这样才有人能记住琋儿。就算是所有人都想抹去琋儿曾经存在的痕迹,但是我们会记得。”
“鸾儿……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璟真心下惊讶,上京城的旨意他只告知了嘉德殿,难不成是伏瑾过来欠嘴了。
伏鸾嘴角一弯,挤出了一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笑容,“今天都城的旨意一到,我就知道了,后来长姐还特地来派人来告诉了我这件事。”
“伏瑾?!”璟真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气,可是转瞬又熄灭了,话语里有些失落,“她可真是厉害,厉害到我都不敢轻易动她了。”
伏鸾的声音已经恢复了些许的清灵,“她的外家在上京城一直颇有势力,如果能善加利用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拉住璟真的手,低声道,“你放心,万事我都忍得住,只要来日我们都别忘了子琋,都别忘了他曾来过这个世上就是了。”
“我都懂。”璟真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他才继续开口说话,“鸾儿,我知道你一心为我,所以从来不会问我做事的缘由。可我也想告诉你,为何我会觊觎那个人的位置,不光是因为我被猜忌。甚至可以这么说,我坐到这个位置,宁愿被耶律璟宗猜忌也要手握大权,都是出自这个原因。”
他也不等伏鸾说话,低下头靠近伏鸾的耳边,低声道,“璟泽他,是我母亲和先帝的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