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未央宫。
大殿里空无人烟,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只剩下闵清洋一个人呆坐在地上,静静的将一张又一张祭文投入火炉中,看着祭文被烧成灰烬,她眼角的泪滴再次簌簌落下。
“彬儿……彬儿,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怎么就舍得把母后一个人扔在这里!”她的声音已经沙哑,再不复往日的动听与优雅,留下的只是无尽的苍凉。她向四周望去,往常她喊着彬儿,就会看见儿子穿着那件青色衣袍,怀里捧着璟宗亲自给他做的小木剑笑着闹着冲自己跑过来。可是此时就算是自己喊得再撕心裂肺,她的儿子也不会回来了!
眼前的光芒突然被遮掩,她抬头一看,是一样满脸哀色的耶律璟宗。此时的年轻帝王只穿了一件素色的锦袍,缓步走到她身边,也跪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火苗闪烁交错,眼底是说不出的黯然。
“仵作检查的结果怎么样?”闵清洋含着一抹眼泪看着纸灰乱飞,哑着嗓子向耶律璟宗发问。
耶律璟宗的声音里是无尽的哀伤与失落,“有人给彬儿下毒,已经有七八年的光景了。仵作查看了彬儿的尸骨,彬儿的骨头已隐隐发黑了。清洋,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他哀痛过度,竟是在妻子面前痛哭失声,“朕的彬儿才八岁,为何从一出生开始就要受他们的毒害!清洋,朕这个皇帝做的真没用,真没用啊!”
“璟宗…璟宗…”闵清洋被他的哭声所感染,夫妻两人抱头在殿里痛哭,哭声不多时就传到了外面,侍从和过来请安的嫔妃纷纷站在外面,却没有一个人敢往前迈出一步。
殿内帝后二人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闵清洋伸出纤纤玉手,拉过璟宗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璟宗,若是天可怜见,必能保佑我这一胎是个皇子!我们的彬儿还会回来的!”
耶律璟宗看着闵清洋的小腹,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要笑,他面部抽动着,嘴角突然咧了出来,竟像是小孩子一样俯下身,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抚摸着闵清洋的肚子,“当真是老天垂怜,天不负我们夫妇!”
“可是璟宗,咱们也不能忘了彬儿,是有人害死他的!你一定要给彬儿报仇!”闵清洋又想起了早逝的儿子,语气也渐渐狠厉起来。
“你放心,朕就算是拼着这个皇帝不做,也一定要给彬儿,给你,给这天下人一个公道!”耶律璟宗的声音里也带着坚决,“你放心,能在宫里下毒,能恨咱们彬儿的也就那几个人,朕一定会把他们给揪出来的!”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陛下,太后请您去隆福宫一趟!”璟宗一听这声音,黑着脸从地上站起来,冷声道,“知道了,朕就过去。”
他蹲下身子将闵清洋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好好保重你的身子,也保护我们的孩子,我去一趟母后的宫里。”
闵清洋的眼睛里带着无数的依赖,依依不舍的看着璟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未央宫。
隆福宫里太后的神色也算不上太好,虽然她一向不待见闵清洋,但是死去的孩子是她如今唯一的孙儿,她自然也是心痛的。面对耶律璟宗的语气也比往日多了几分温和,可是一开口却仍旧说着璟宗不喜欢听的话,“皇后失子恐怕心中难过,但是子嗣之事不可疏忽,你还得在其他人身上多下下功夫。”
“其他人生出来的不过是庶子罢了!”耶律璟宗清冷的声音让太后心中有些发颤,“譬如七弟如何宠爱鸾妃,可鸾妃不还是一个妾侍,她的孩子永远也只能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子!朕的继承人,一定是要和皇后所生的嫡子!更何况,清洋已经再度有孕,必然能够诞下皇子!”
太后支起身子,用锐利的目光瞪向耶律璟宗,“哀家不是说要让庶子继承皇位,而是要你多多的生育子嗣,以后你们的儿子才有可以依傍的兄弟!”
耶律璟宗毫不客气的看了回去,“母后是不是糊涂了,天子家能有什么感情?母后当年为了扶持朕登基知道将朕那些异母兄弟一一赶尽杀绝,到了朕的儿子这里就能保证他们全心全意的支持清洋的儿子?!”
“清洋,清洋,全都是闵清洋!”太后也有些怒了,“你别忘了你是个帝王,帝王家不该出一个情种!你可知道你的一意孤行,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威胁?外面耶律璟真如何?敢问哀家的好儿子,你还有力量铲除耶律璟宗吗?”太后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些许悲哀的笑容,“哀家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任由你把伏家的女儿都嫁给了耶律璟真,留了个没用的庶女在宫里!”
“母后总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对吗?”耶律璟宗缓步走上前,死死地盯着太后,“那儿子就让母后好好看看,到底儿子能不能平定那些异姓王,到底儿子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他说完话,一甩袖转身就走出了隆福宫。
第二日,耶律璟宗下发明旨,晋惠妃伏氏为贵妃,号琰贵妃。位居皇后之下,暂代皇后掌后宫之事,不光如此,耶律璟宗还怕琰贵妃因为出身自卑,下令更改伏氏宗谱,将琰贵妃改由王妃萧诗语所出。
消息传到云州城的时候正是除夕夜,众人都聚集在嘉德殿饮酒作乐,也都全部听见了这道旨意。伏鸾虽然心中惊讶,但是到底没显出来,反倒是伏瑾一个不意,就将手里的酒盏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四娘入宫将近六年了,如今一朝登顶贵妃之位,统领后宫之事,可以说是咱们伏家的大喜事啊!”伏鸾只作不觉,仍旧是抬头对伏瑾说道。
“听说当年原本要进宫的是咱们王妃,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伏家四娘。这要是王妃入宫了,没准现在也是贵妃了。”朱奉仪在下面酸溜溜的说道,当年她自己也是一心要入宫的,谁知不仅没入宫还远离故土来了云州,掌不住就想刺人一下。
“可不是,我听人说,这琰贵妃的生母不过是先魏王身边一个伺候人的侍女罢了,一朝得了宠幸才有了孩子。如今只怕是母凭女贵,可以登堂入室了。”坐在朱奉仪身边的曾奉仪说道。
“曾姐姐喝酒喝糊涂了吧,当初在上京城魏王府被血洗,琰贵妃的生母早就死了!魏王家如今就剩下那么几个人了!”朱奉仪似乎喝多了酒,一边笑还一边往伏鸾那边投了个挑衅的笑容。
伏瑾气的浑身打颤,她一向将嫡庶看的极其重要,偏偏璟宗做的这事分明就是不在乎什么嫡庶。这也就罢了,一想到伏雪那个出身居然有朝一日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她这心里就憋着火气。
只见伏鸾恍若未闻朱奉仪的话,而是在绿绮身边说了句话。过不多时,就见绿绮端着一碟点心还有一杯酒走到朱奉仪面前,当着大殿众人的面说道,“我们娘子说了,朱奉仪今夜没少说话,说的还都挺不错的,让朱奉仪再想几个笑话来说说好博娘子们一笑。这点心和酒就是我们娘子送来给朱奉仪润口的。”
话音一落,旁边就有人吃吃的笑了起来,朱奉仪脸色登时变得通红,伏鸾此举分明是将她视作伶人一般的存在,她刚要开口反驳就见绿绮将酒盏放在桌上,那么一个“不小心”就将酒尽数洒在了她新作的衣裙上。
朱奉仪尖叫一声,倏然暴起就想一巴掌摔在绿绮脸上,谁知绿绮一伸手就将她的胳膊给抓住,“娘子还有心情来打奴婢,看起来还是嫌身上的酒撒的不够多啊!”
“王爷!”朱奉仪自桌后走出,就要走上大殿告状,也不知怎的裙子被什么压住了,她一个没站住,直接就摔倒了大殿中央。这下子,殿中人的笑容立马大了起来,大有掀翻房顶的架势。
朱奉仪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从地上站起来,看着璟真刚要哭诉,就听见璟真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总是胡闹成什么体统,还不赶紧回去换了衣服!”生生的把她的话憋了回去。她气的满脸通红,可是璟真已经发话,她只好是一转身就出了嘉德殿。
“今夜是除夕夜,是团圆的日子,正好前两日陛下也给孤传了密旨,要正月之后咱们就出发,举家搬往上京城。这会儿先告诉你们,都收拾好东西,做好准备。”璟真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众人,“上京城不比云州城,你们到了上京城,务必要小心行事,不要给王府惹祸才是。”
伏鸾身边的伏敏听见回上京城的消息时眼神明显亮了一下,而伏鸾却紧紧的盯着璟真。这个消息连她还不知道,可见璟真对这事有多在乎。此时皇后之子已死,伏雪上位,上京城有太多未知因素。璟真说是举家搬入,她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了然,该是最后的时候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