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婕妤眉头轻挑，语气放软了几分，“姑母的话，雪予铭记在心。只是雪予多嘴跟姑母说一句。”她的目光落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子清身上，“姑母已经得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厚待，如今还抚养了三皇子，这日子也算不上有多难熬。姑母就安心在这宫里颐养天年吧，旁的事情就别多想了，以免伤了自己。”
老太妃也发现了贺婕妤的目光，她有些不自然的将手边的茶盏放下来，强撑着说道，“你说的这些话我听不懂也不想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只管回去给皇后复命就是了。”
“听懂与否姑母心中自有决断，贺家人是什么性格姑母也是知道的，雪予就不再多言了。”贺婕妤缓缓从坐席上站起，跟老太妃行礼之后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殿门。徒留老太妃一人在身后五味杂陈。
贺婕妤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老太妃若是一味支持子清，贺家不会给她任何一点帮助，若是她出事贺家一定会是第一个将她推出去的。老太妃坐在那里叹了口气，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走出宫门，贺婕妤让轿夫先行离开，主仆二人往回走的路上，不停碰到在扫雪的宫女内监给她行礼，快走到长乐宫的时候，贺婕妤突然对采萍说道，“你说如果我在这宫里一味回避，是不是许多年后也会像姑母这样？”
“如今皇后娘娘明显是要拉拢娘子的，如果娘子一味回避，只怕来日还不会有老太妃的安稳日子。事到如今，娘子也许真的不能躲在后面了。”
贺婕妤的目光望向前方，淡淡道，“刚才在未央宫请安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几分，我不过是不常出来请安，李婕妤就明目张胆的想要给我炫耀什么，这要是避多了，只怕那些位份不高的也要一并看轻我了。贺家的又都是那么凉薄的，我也不能指望他们什么了。”
说话的功夫贺婕妤就回到了长乐宫，按着惯例她先去了正殿给叶玉拂请安。叶玉拂待她这个宫内人一直不错，每次去正殿的时候都是笑语盈盈的，这次一进殿门贺婕妤就感觉空气里透着一股不太对的感觉。
叶玉拂三个儿子此时都站在殿里，子宏跪坐在叶玉拂身边似乎是要劝她，子淇一脸不服气的站在下面，子逸则是扯着他的手有些茫然的看向叶玉拂。
贺婕妤一时间有些尴尬，这母子几人分明是在吵架，自己这么一进来着实有些冒失了，可是此时此刻却是进退都不合适。还是叶玉拂先看见了贺婕妤，她拼命忍住一腔怒火，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妹妹这么快就从老太妃哪儿回来了？太妃如今一切可好？”
“回禀娘娘，太妃一切都好。臣妾也将皇后娘娘说的话转告给老太妃了，此时无事臣妾也就先告退了。”贺婕妤随便说了两句话就从正殿退了出来，带着人回自己的宫室不提。
这边叶玉拂等到贺婕妤走远了，将手里一张纸从袖中取出一方竹简摔在了子淇的面前，阴沉着一张脸道，“夫子在上面写的内容，都是你说的？”
子淇毫不在乎的点了点头，就听见耳边啪的一声，是叶玉拂将手边的茶盏给扔了出去，斥道，“你再说一遍，这上面的内容都是你说的？什么最肖似君父，希望也能够有君父一样的命格，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又如何？！母妃难不成还要去告发自己的儿子？”年方七岁的子淇毫不害怕的仰起头来，那眼神把叶玉拂都给看呆了。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和自己那么相像，和多年前的自己那么相像。
叶玉拂气的浑身打颤，下的子宏在旁边连声劝道，“母妃切莫气坏了自己，子淇还小不懂事……”
“八哥，你不用劝！母妃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可是母妃她不能那么辖制我！从来别的母亲都是望子成龙，唯恐自己的孩子不成才。只有母妃，只有她想着要我们平庸一辈子！母妃一心依附皇后，可她的儿子到现在还没当上太子呢！母妃凭什么就觉得我不值得去当太子？！”
“子淇！”子宏也扳起了脸训斥起弟弟来，“你嘴里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在母妃面前那些话也是你能说的？”虽然只比子淇大了两岁，但是子宏说起话来格外有兄长的派头，子淇乖乖的闭上了嘴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叶玉拂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儿子，心里忽然漾起了一抹悲哀。若是可以，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出人头地引人歆羡，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三个儿子的聪慧，绝不比伏鸾的儿子要差到哪里去。可是从她在乐成殿宣誓效忠璟真的时候，这三个孩子的命运就已经定下来了。褚贵嫔也许还能为自己的儿子博上一次，而自己早就没有机会了。
“子逸，子淇，你们两个坐下。”叶玉拂尽力压制住自己自己的火气，轻声对儿子说道，“母妃要给你们讲讲母妃的故事。”
子淇还有些不高兴，却被子逸在旁边劝着半推半就的坐下了，听见叶玉拂用清冷的声音说道，“母妃刚嫁到你父皇身边的时候，是以细作的身份过来的。你们的外祖父要我去打探长安王的事情，要是有谋反的动静就要立马汇报给当时的皇帝。只可惜，我嫁到云州的第二个月就向你们的父皇投诚了。”
“也就是说，母妃等于抛弃了自己的母族投靠父皇了吗？”子淇掌不住问道。
叶玉拂深深颔首，“岂止是投诚，我把上京城的消息传递给你父皇，给上京城再传回假的消息。所以这么多年你们的父皇对我一直都不错，我才能有生下你们的机会。否则谁又会给一个细作当母亲的机会呢？”
见三个孩子一脸的震惊与怀疑，叶玉拂慢慢解释道，“我还有当初一起来的两位娘子都是上京城出身，母族都是京中的官员。所有人都会怀疑我们的到来是带着目的的，你父皇自然会忌惮我们，但是碍着先帝又不能不宠幸我们。如果我不是主动投诚的话，只怕我早就会被下药失了生育能力，或者跟当年的姚奉仪一样被囚禁在凉州。”
“那现在先帝已经没了，父皇已经当了皇帝，为什么母亲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再也没有人会知道母亲曾经细作的身份了！”
“子淇，你的父皇永远都会记得我是细作的身份，而且还是背叛的细作。我连自己的母族都能背弃，固然有你外祖父待我不好的原因，可是这说来到底有些数典忘祖的意味。陛下会想到，一个人背叛了第一次，很有可能就会有第二次。所以无论他如何爱重我，都不可能真正的看重我。”
“而你们也的确是被我这个做母亲的给拖累了，因为我细作的身份在，我不能让你们太过出彩。否则陛下可能会怀疑我会背叛他，会影响到你们的性命。母妃不能拿你们的命去开玩笑，所以也只好这样了。”
子宏的性子一向是温厚的，听了这话忍不住说道，“母妃不是一直跟母后交好吗？难道母后也忌惮您吗？”
“现在我谨小慎微，她当然是不忌惮的。可若是我有一点要夺嫡的想法，她和陛下恐怕都不会容我。”叶玉拂揉了揉子宏的额发，“其实你们大可不必想这么多，那是我和皇后之间的事情。你们兄弟三人平安长大，母妃就满足了。”
叶玉拂后来还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最后还是伏鸾派人来请叶玉拂去未央宫商量事情才打断了母子几人的谈话。等到叶玉拂走了之后，子宏赶紧拉着子淇的手说道，“以后可不要随便跟夫子说那些话了，父皇母后还好说，要是要别人知道了就该胡说八道了，到时候对母妃对你都不好。”
“我知道了……”子淇颇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可我就是不甘心。”
子宏白了他一眼，“你才几岁啊，这些事情都是很久很久才会发生的，现在就不要想了，一切都有母妃帮咱们操持呢！”
“什么都是母妃母妃的！你怎么就知道找母妃啊！”一直都没说话的子逸在旁边打趣道。
子宏气得就要抬手拍子逸，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子珺他们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子珺带着子瑗和子玚从外面走进来，高高兴兴的说道，“今日夫子不上课，咱们几个去外面打雪仗吧！”
子宏一听要玩立马就高兴的蹦起来，起身就拉着子逸往外走。兄弟几个马上就要出门的时候，子珺突然转头说道，“子淇，你也别老闷在殿里读书了，跟我们一起去玩吧！”
坐在原地没动弹的子淇并没有回应子珺，反倒是继续坐在那里，子玚见状上前想要拉他起来，结果子淇一甩手就把子玚给弄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