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面前的伏鸾温柔一笑,仿若还是小时候她把奶酥递给自己时的那个样子,温柔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那我只能说一句,你的夫君不如我的夫君运气好了。”
“是啊,从小你就比我运气好。你是嫡女,是父王的掌上明珠,从小受着最好的教育,长大之后也是引人注目。就算是嫁作妾侍,也一直是受尽了夫君的宠爱。你的运气的确是比我好太多了。”伏雪转头看着已经被收拾利索的孩子,不由扯出一抹苦笑,“就连我的孩子也不如你,他本来该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而如今,这太子之位只怕是要让给你的儿子了。”
伏鸾的眼神里透出了几分轻视,“你还真当我是运气好?你只看到了我夫君如今大业得成,却没看见他十几岁就被迫千万云州戍边,一点一滴重振虎威军。你说我从小得尽宠爱,那也是没看见我在军营里长大的生活,没看见我的儿子被人害死连宗谱都不能上。这世间不过是各人自有悲苦罢了,哪有什么真正的一帆风顺。”
语毕,伏鸾缓缓站起,往外走了几步,又回首看向伏雪,“好好在这儿养身子吧,等你出了月子自然有人来送你和孩子出宫。你这一辈子衣食无忧,你的孩子也会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活下去,这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伏雪就这样看着伏鸾向外走去,想要再说什么却终究是垂下眼眸不发一言,看着伏鸾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眼睛里。
车轿就停在冷宫门外,伏鸾却选择了步行。冷宫在西边,而她如今暂住的长乐宫在东边,她这一路走去,便将这偌大的宫闱都收进了眼底。
“我记得小时候阿娘对我说,这一辈子都不要鸾儿入宫,可是谁能想到最后我还是踏入了这里。”站在未央宫的门前,伏鸾轻声对身后的华月说道。
“这世间的事情本就是百转千回,王妃当年也不过是戏言。娘子陪着王爷终于心愿得偿,但是难办的事情还在后面。”华月沉声说道,“皇后之位未定,太子之位未定,很多事情都还要娘子去想。”
伏鸾微微颔首,“跟王府的那些女人斗完,还要跟更多的女人斗,大约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身后的华月沉默不语,伏鸾也没再说什么,就这样步履坚定的走回了长乐宫。一进长乐宫就看见刚能下地行动的伏敏在殿里让人扶着在走路。
“身子还未大好就这么折腾,你还想不想跟着璟泽走了?”伏鸾走进来嗔怪道。
伏敏软软一笑,“反正怎么说也得等到新岁之后再走,晚一两天也算不上什么。对了,四娘怎么样?你也真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哪儿生孩子。”
“产婆就在外面,看情况不对自会进去。我进去跟她说了几句话,总归都是劝她安稳度过这一辈子就算了。也就是我随便说说罢了,她能听进去也不大可能。”
伏敏颔首,“的确如此,说来要不是你和陛下顾忌我,她们母子恐怕早就没命了,总还是姐姐你顾念着姐妹之谊。”
伏鸾白了她一眼,戏谑道,“这话我可先说明白了,我是顾及和你的姐妹之谊,可不是顾及跟伏雪。你可好,还偷了我的腰牌进宫。璟真这一系列事情做得都格外谨慎,只有你这一边把我吓得了不得。”
“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伏敏笑着说道,“等到我和璟泽走了,阮凝可就拜托你了。这孩子也是可怜,躺了快两年了还没有要醒的架势,只怕也不好说了。”
“你熬了这么多年,就放心跟着璟泽走吧。旁的事情我一定会打理妥当的。”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已经晋升为大内总管的春朶走了进来,说是璟真请伏鸾去建章宫。
伏鸾依言去了建章宫,却被春朶引着从紫宸殿的后门走入,转到一处屏风之后,春朶低声对伏鸾说道,“辛苦娘子在这儿后面站一会儿。”
话音一落,外面已传来了娇娇怯怯的女声。伏鸾眉头微皱,她分明就听出来,那个声音来自于伏瑾。算起来她和伏瑾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但是她对伏瑾的声音还是格外敏感。
璟真坐在上首,看见伏瑾穿着大红色的宫装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是比以往还要重三分的脂粉,让他心里有些作呕。
“听说你这一胎生产之后一直身子不适,如今身子可好点了?”璟真盯了伏瑾半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温柔一点。
“臣妾一切都好,只是臣妾的小公主已经五个月大了,如今还是没有名字,臣妾想请陛下为小公主取名。”伏瑾心里有些忐忑,璟真的登基仪式格外简单,连年号都暂时未改,后宫诸人位份也未定,她这个皇后之位也一直没有定下来,此时突然把自己叫过来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璟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起来有些欢喜的意味,“公主的事情朕不会忘。只是你是朕的正妻,你的位份如今该定下来了。”说着,将手边写好的圣旨递给春朶,“春朶,你来宣读旨意吧。”
伏瑾闻言眼中迸射出光彩,她分明听见圣旨里在说,册立她为皇后,封赏她外家的族人为侯爵。她的心有种马上就要蹦出来的感觉,她高兴地立马就要跪下行礼,却见璟真软软的止住了她,“别急,还有另外一道旨意。”
伏瑾此时心猿意马,只想让旨意尽快广而告之,让全天下尤其是让伏鸾知道她已经是这天下的皇后了。
春朶展开第二道旨意,朗声宣读起了圣旨,而伏瑾的脸色却骤然变化,她听见春朶说,“皇后伏氏,心若蛇蝎,数怀怨怼,不能抚恤它子。宫闱之内,若见蛇蝎。今废伏氏皇后之位为庶人,令起居于景阳宫,非诏不得出。”
“废伏氏皇后之位?”伏瑾瘫软在地,喃喃道,“陛下何意,臣妾何错之有?为何要废了臣妾?!”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珠,将她脸上的脂粉一道一道的冲了下来。
璟真的目光倏然集中,“你无错?那你如何解释子琋的死?你敢对着满天神明发誓,你对子琋什么都没做过?朕容你至今已是圣宠优渥,立你为后的圣旨也会广而告之,朕满足你想做皇后的愿望?但是皇后之位朕却不能容你这么毒辣的人来坐!”
“陛下若是不喜欢臣妾,大可以让臣妾跟贺孺人一样,在云州的王府里孤老终生,又何必把臣妾带进宫闱来羞辱呢?何必让全天下的都知道,长安王妃只做了一刻的皇后!”伏瑾此时也顾不上别的,“为何,为何陛下要这么对臣妾?您明知道,臣妾对您的一片痴心啊!从你为了保护我,挡在我身前抵抗野狼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我所做一切只为了能陪你一辈子啊!为什么?为什么你看不见我的心?!”
伏鸾站在屏风之后,听着伏瑾的哭声,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快意,伏瑾给她的屈辱,璟真总算是帮她讨回来了。
“为了朕?那你告诉朕,你告发自己的父母谋反,也是为了朕吗?难道不是为了你一己私欲,你想要打击鸾儿,所以像一只疯狗一样乱咬,连自己的亲族都不放过!”
伏瑾脸上划过一抹震惊的神色,她想不到自己做得隐秘的事情已经被璟真看了个透彻。她颤抖着身子,看着璟真从座位上站起,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你的母亲当年占了魏王妃的名分,你又占了本该属于鸾儿的王妃之位。朕因为你是先帝赐婚忍耐至今,如今朕不想再忍了。在景阳宫好好过你的日子,朕会保留你的性命!”
“忍耐至今?”伏瑾呆愣愣的笑了出来,“你为了伏鸾忍耐至今!凭什么,我到底比不上她什么?论才学,她不如我自幼名师教导。论样貌我们平分秋色,可是凭什么你就一定会喜欢她?!”
“围猎那一日,朕的眼里就已经洒满了她的风采,从此再无人可以与她比拟!你这番泼妇的模样,朕只觉得恶心!”
伏瑾一阵苦笑,再抬眼就看见伏鸾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身上的大红色鲜艳而热烈,刺伤了她的眼睛。眼前的伏鸾和璟真执手相看笑语盈盈,是自己从来可望不可即的情景。她抬手指向前方,竟是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已经是躺在景阳宫了。偌大的宫室此时只剩下了她和萸连,就连子清和新生的小公主也被抱走了。整座景阳宫宛若一个废弃的宫室,荒凉的一个多余的人影都看不见。
她就这样呆愣愣的坐在殿里,听见新岁外面礼炮轰鸣,庆祝新君即位,庆祝新后册立。外面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可是这一切已经与她毫无干系。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而她毕生所有的欢愉都已经被关在了门外,再也不会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