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几句，云萧端起了面前的杯子，摆出不愿意再继续开口的意思。
丹珠也不勉强，本来这种事情也是私事，他一个大男人，不愿意八人家的卦也正常。
相对无言良久，云萧看了看丹珠，最后还是开了口，“对不起。”
丹珠怔了一下，他的道歉，既让她感到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低下头琢磨了片刻的遣词造句，她轻声道：“其实……你也不必跟我道歉。你有自己的难处，若是换成是我，也未必不会跟你做同样的事情。”
云萧笑了起来，笑容涩涩的，“不管理由再如何冠名堂皇，都无法改变我对你心怀不轨这件事情。”
“既然你执意要跟我道歉，”丹珠抿抿唇，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云萧心口微微一颤，怔怔地迎视着丹珠的视线。
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带着一目了然的坦然和认真，像是一道温柔的光，轻轻地打进他的心里。
“你不生气？”他喃喃地问。
丹珠摇头，缓缓地笑了起来，“刚知道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郁闷，但设身处地地想了想你的处境，又觉得没什么可气的。毕竟……我也没受伤。”
云萧沉默下来，幽邃的黑眸中晕染一层淡淡的光，似释然又似失望。
不生气，是因为没有付出期待，没有喜欢上他而已吧？
他慢慢地垂下眸子，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不久以前，他们一起过花灯节的那天，她买了四根糖葫芦，一个人一根地分过去，她给自己留了最小的一根，啃得一脸的满足开心。
被人碰掉在地上时，她虽然懊恼，却还是很快收拾情绪，将脏了的糖葫芦捡起丢到应该丢的地方。
因为她，他放了这辈子的第一盏花灯，第一次跟神许愿。
云萧不由茫然，明明是那么小的事情，为什么却让他记忆深刻。
恍惚中，他想起很小的时候，娘亲抱着小小的她，对他笑着说道：“萧儿，这是你的未婚妻小蝶，你是个男子汉，以后你要好好保护她哦。”
那时候她那么小，粉粉嫩嫩的，像个小肉球似的，本来可以锦衣玉食的她，却因为一场变故落魄成现在这般的惨境。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定到丹珠盘起的发鬓上，不过是短短一个月，她已为他人妇，如果没有那场灾难，她还是待字闺中的胡家小姐，如果他们的婚约还在，说不定，这会她应该是自己的妻吧。
心里不是不唏嘘感概，也不是不疼惜，只是事已至此，他只能感叹天意弄人。
丹珠见他神色复杂，仿佛陷入了某场回忆，忍不住出声唤道：“云萧？”
云萧回过神，歉意地朝她笑了笑，“抱歉，你说了什么。”
丹珠端量地了他一会，关心地问道：“你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哪不舒服？”
“没有……许是最近没好好休息的缘故吧。”云萧掩饰地笑了笑。
丹珠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和他聊了些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日渐西山时，云萧看着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了。
将人送出客栈后，丹珠回到茶桌上，坐了一会刚想上去，耳边忽然传来小二热情的招呼声，“这位爷，您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先打尖，再住店。”对方似乎饿得很慌，急溜溜地说道：“快，先把你们这最好的招牌菜和酒都上来，别给我省钱，有多好上多好的。”
“好嘞！”有大客户来，小二立即眉开眼笑地下去传菜了。
熟悉的男声，成功地吸引了丹珠的注意力，她疑惑地扭头看过去，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那不是柳潇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和两次见面的印象不一样，他今天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乌发如瀑，乍一眼看过去，她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叶瑾。
“柳大哥。”她惊奇地看走过，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片刻，笑了起来：“换了身打扮，我都有点认不出你来了。”
柳潇拨了拨垂在鬓前的长发，做了个自认为很潇洒的动作，“是不是觉得我风度翩翩了许多？”
丹珠被他都笑了，“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虽然白色容易出气质，但也是极其挑人的，还是那个腹黑叶最能把一身白衫穿出谪仙的出尘气质。
“别站着，快坐下来吧。”柳潇热情地招呼她。
丹珠见他神色自然，看到自己时一点都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似的，索性她现在上楼也没其他的事情，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等着酒菜上来的间隙，丹珠主动给柳潇倒了杯茶，疑惑地问道：“柳大哥，你怎么来了？”
“没怎么，眠凤阁去得有点腻味了，便想来这里的明月阁看看。”柳潇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他看着丹珠，嬉皮笑脸地问道：“我刚进来时，好像看到云家那小子了……他来找你的？”
丹珠也没瞒着，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过来找我闲聊。”
柳潇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吊儿郎当地问道：“你和他私自见面，不怕我师侄吃醋么？”
丹珠顿了几秒，语气有点淡：“我和云萧只是正常朋友。”
柳潇托着一边的脸颊，忍不住揶揄道，“看你这般淡定，想来是我那个小气师侄是被你吃死了。”
在他看来，男女之间无非就那个模式，爱得深的那方往往占有。欲更为强烈，叶瑾显然就是这样。
被他这么一调侃，丹珠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有心想辩解两句，可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抿住了唇。
她和叶瑾处在一个很微妙的阶段，彼此都默契地没有提先前的那些不愉快，可她心里明白，有些事情不提，不代表就这么过去了。
丹珠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这次是一个人过来吗？薛师傅呢？”
“师兄啊，现在恐怕已经在碧涛山庄了吧。”
柳潇见她不想谈下去，也识趣地没接着往下问。心里却暗暗地叹了一声，看来，师侄离美人心还远着呢。
***
云府
云萧刚回了自己的庭院，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子嗓音：“你回来了。”
沈嫣如迎面上来，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见到丹珠了？”
停住脚步，云萧回头看向她，无声地点点头。
察觉到他似乎低沉的情绪，沈嫣如轻轻垂下眸，低声道：“你和她……都怎么说的？”
云萧整了整表情，淡声道：“说清楚了，我和她道歉了。”
两人沉默下来，沈嫣如轻轻地咬住下唇，柔声道：“云大哥，当初我们说过，如果彼此有另外喜欢的人，婚约可以就此作数……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可以退出来。”
云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徐徐道：“没有喜欢或者不喜欢，于我来说，丹珠的重要性，更在于可以让娘亲少吃很多苦。”
沈嫣眼眶瞬间红了，低着头，隔了半天才道：“我该高兴其实你没有喜欢上别人，只是为了姨母吗？”
云萧苦笑了声，“抱歉……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丹珠，我不想那么做，可如果不这样，我也不知要如何才能缓解母亲的症状。”
“我理解你的苦衷。”沈嫣如摇头，“你这个人是最最孝顺的，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姨母，也是为了姨父，你知道，如果姨母不在了，姨父也不会独活，你其实是在救两个人……你默默地做着这些，却不敢让他们知道，因为你明白，但凡让姨父姨母知道了，他们肯定不会让你牺牲自己的姻缘……”
云萧看着渐渐橘黄的天色，心里生出难以言明的涩然，低声道：“嫣如，其实，我并没有你说的这般伟大……”
他承认，他对丹珠有好感，但喜欢却是谈不上的，虽然小时候依着父母之言定过亲，过去的情分当然也是有的，但就如同丹珠想的那样，小时候的感情怎么能算是爱情呢？接近丹珠，更多的，只是为了救自己的母亲。
丹珠的血只有那个时刻才能发挥效用，云萧只能让丹珠嫁给自己了，只要为了救治母亲，他愿意用自己的婚姻对丹珠负责。对此，原本就和他已有婚约的沈嫣如表示理解，并且还支持他去做。
虽然现在事情都说开了，丹珠和沈嫣如都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可是，他还是觉得对两人愧疚难安，母亲的事也变得更加渺茫。
望着面色黯然的云萧，沈嫣如也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受，宽声安慰着，“云大哥，你先别急，我听说我师父现在在碧涛山庄，明天我就去把他老人家请来家里，说不定，他已经研制出新的法子可以救姨母的病。”
云萧脸色总算好了些，勉强牵了牵嘴角，“多谢你，嫣如。”
“别说这些，就算我们不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你娘亲也是我的姨母。”沈嫣如笑了笑，顿了片刻，低着头，轻声道：“你真的不必当我是压力，我为你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哪怕最后我不能留在你的身边。只要你能开心，不管让我做什么我都觉得值得。”
云萧微微叹一口气，别过目光淡道：“嫣如，我不值得你如此。”
“那是我的事。”她很固执。
他不再说话，仰着脸，似在望着满天彩霞，又像是在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