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管教宁王的差事,苏薇也是万般排斥的。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等明日下朝之后,她便寻一个理由,告诉陛下自己难以胜任此事,请他收回成命。可现在萧云晞不仅诬陷她心怀算计,还这般蛮横地要求她进宫,苏薇突然就有些不大乐意了。
“殿下若是不想奉旨,自己去与陛下说明便是,陛下一向宠爱殿下,必然会为殿下多考虑。”抿了抿唇,苏薇淡声说道。
“不是说自己无辜吗?这会儿怎又不愿去了?本王听说你当初对未能入翰林之事一直耿耿于怀,这次不会是想借着这件事情在父皇面前表现吧?”
萧云晞咬牙,今日在上书房父皇提起此事的时候,他已经闹过了一回,若是他说的话有用,这两道圣旨也不会下来了。
“你说什么?!”苏薇蹙眉,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眼中也有了不耐烦的怒意。
“本王说错了吗?”萧云晞冷笑了一声,“苏允墨一向清正坦荡,没想到竟然教出了你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妹妹,先是蒙骗本王,现在又借机表现,本王是该去提醒许太傅,让他别再准苏允墨去国子监,免得带害了国子监的学生们。”
“许太傅克己复礼,不也教出了殿下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吗?”苏薇最是听不得旁人说苏允墨的不是,这会儿也不管对方的身份了,朱唇一扬,挑眉反唇相讥,“要微臣说,殿下还是奉旨办事的好。现在受点委屈,免得日后到了北渊国的女皇陛下和公主面前,丢了我大齐和许太傅的脸面。”
“你——”本是想激她随他入宫,却不想几句话间苏薇竟然有了奉旨行事的心思,萧云晞心中烦闷,也没了多说的耐心,扬手唤身后的随从,“今日你不去也得去,南庭,把人给本王绑了。”
“谁敢!”一直站在一旁静观其变的秋白见青衫随从带着人围拢上来,手里的扫帚一扬,带起一阵劲风,挡在了苏薇跟前。
“都别动!”眼看南庭一手搭上了腰间的剑柄,秋白握着扫帚的手也紧了紧,苏薇蹙眉冷喝了一句,抽出了袖里的圣旨,“陛下有旨,见此圣旨如见陛下亲临,谁若敢动手,就是冒犯陛下的死罪。”
“主持皇家婚典本也是礼部职责所在,下官既然接了陛下旨意,必会鞠躬尽瘁不辱使命。事关两国社稷,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配合下官。”喝止了宁王的属下,苏薇仰头看向几步开外脸色阴沉的宁王殿下,“若是殿下不愿配合,下官便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依照陛下圣旨上所言行事了。”
“你——”纤长的手在袖中收紧,费力忍下了想打人的冲动,看着官服都还未换下的少女高举着那道明晃晃的圣旨,萧云晞最后只是冷笑了一声,“好,好,好,你要鞠躬尽瘁不辱使命,本王便成全你,日后你可不要后悔才好。”
“明日下官正好有空,陛下既然说要尽快开始,下官准备先从王府内宅开始整顿,早朝过后下官便会登门拜访,若是殿下觉得不方便,到时候可以先行回避。”
捏着圣旨的手心里已是一层薄汗,苏薇扬眉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不止的萧云晞,壮着胆子说道:“天色不早,殿下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
萧云晞默然看了她须臾,终拂袖转身离去。等得他出了门,愣在原地的南庭和其他家丁这才恍然,扭头追了上去。
月凉如水,幽深的小巷里静得只剩他们的脚步声。
“殿下,真的要让她依照陛下的旨意行事?”小跑几步跟上前面气急败坏的主子,南庭看着萧云晞阴沉的脸,小心问了一句。
“父皇十分看重与北渊国的联姻,想来这件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改之事。”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萧云晞淡声吩咐,“王府里你好生打点一番,不要留下什么破绽,让北阁盯紧了谢沉麟,看他这次到底耍什么花招。”
…………
“哎哟!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苏大人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
眼看被两个金吾卫按在长凳上的贺管家先前还硬气地咒骂,几板子落下来,便只剩下了不绝于耳的哀嚎,放下茶盏的苏薇抬手捂了耳朵:“秋白,找点什么堵了他的嘴,叫得这么撕心裂肺,让人听了,还以为我们在宁王府里杀人放火呢。”
“大人,听说朗大人送那些……姑娘们去清乐坊的时候,正好遇上宁王殿下,”招手示意行刑的金吾卫扯了贺管家的衣角堵了他的嘴,秋白满面担心地凑到苏薇身旁,小声提醒,“陛下也没说非要今天就改好,我们是不是先出去,避避风头?”
“这个时辰在清乐坊?”苏薇的眉心拢得更紧,清秀的小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鄙夷,“宁王殿下这哪里只是贪玩,这般白日宣淫之事,即便是那些风流成性的浪荡子,也做不出来吧?”
“大人!”苏薇一句话说得坦然,吓得秋白忙上前去捂她的嘴。
“抱歉,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抬手挡开了秋白的手,苏薇看着院子里下手毫不留情的金吾卫们,颇为欣慰地站了起来,“打完二十大板,关到柴房去反省,若是日后再敢失职,本官便将人直接送到大理寺查办。”
缩在院子一角的家奴们听到这话,皆身子一抖,一个个头垂得更低了。
“左大哥,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了,我先走一步。”俯身朝院子里的金吾卫作了礼,苏薇转身欲走。
舞姬送走了,管家也打了,她也该留点时间给其他纵主作恶的家奴们好好反省一下。何况,刚刚赢怀月让人送消息来,苏允墨马上就要到帝都了,一个多月未见,她想去接他。
“还不都住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宁王府动手打人?”不等苏薇抬脚,便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厉喝,还未见着人,便已经可以想见那盛气凌人的模样。
淮安郡主怒气满满的声音还不足以让金吾卫们停手,只是在看到那锦衣华服,大步越过郡主朝他们这边过来的人时,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随即伏地行礼。
几个金吾卫抿唇勉强压下了慌乱的神色,倒是一旁的宁王府家奴们面上喜色难掩。
“宁王殿下,是奴才不中用,只怕是再没有福气伺候殿下左右了……”从长凳下翻下来的贺管家背上已经是打得鲜血淋漓。
此刻见着过来的萧云晞,简直就像是见着救命的菩萨一般,也不管背上撕心裂肺的痛,手脚并用地往他脚边跑,哑着嗓子哭诉自己刚刚遭受的非人虐待。
“贺管家犯了什么错,要动用这样的刑罚?”看着伏在自己脚边,背上殷红刺目的贺管家,萧云晞俊眉微挑,眸子里压了几分火气,握着玉骨描金扇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只一句话,已是怒意欣然。
“作为宁王府的管家,上不能规劝主子,下不能严管家奴,有失管家本分,下官这是小惩大诫,以儆效尤。”规规整整地朝着萧云晞行了个礼,苏薇慢条斯理地答道。
侧头看了一眼院中跪了一地的人,萧云晞轻抿薄唇没有说话。贺管家跟在他身边多年,因为嫌麻烦,所以平日里府里的是都丢给了贺管家来管,他也没有对他们严加约束。
这本是件小事,偏偏如今苏薇是在奉旨行事,她又说得在理,萧云晞便也不好揪着这件事不放。
“府中事便也罢了,本王问你,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把王府里的人卖到清乐坊去?”着人将痛得半死不活的贺管家扶了下去,萧云晞冷眼看向苏薇。
今日淮安郡主说想喝清乐坊的好酒,萧云晞想着昨日苏薇说要过来,不想在府里见着她心烦,便唤了几个酒肉朋友,青天白日里就往清乐坊去。
这酒还没喝过两轮,却突然听得楼下惊天动地的哭声。
他出去一看,被几个金吾卫送到清乐坊来的琦玉正坐在大厅里哭得撕心裂肺,见他出来,更是愈发伤心欲绝,说什么不堪受此折辱,还不等他细问,琦玉便一头撞在了一旁挂红绸的柱子上。
琦玉是名动大齐的舞姬,她曾在清乐坊挂牌,一舞千金难求,当初他费了许多心思,才终于将她赎了出来。
他平素对琦玉珍视有加,专门命人替她打造了院落,还准她在自己院中不必守王府里那些繁复的礼节,好让她自在一些。
这才一个早上,苏薇就差点逼死了他最心爱的舞姬,还把他的管家打得半死不活,即便是领旨办事,这胆子也太肥了些,简直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殿下这话可冤枉下官了,下官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万不敢拐卖殿下府里的人的。”一旁的秋白紧盯着萧云晞,如临大敌,苏薇却是拢了袖子,一脸从容,“下官不过是建议琦玉姑娘稍微学学规矩,她便说下官看不起她,说自己不愿再待在王府里受委屈,要回清乐坊去,下官怕她路上有个什么闪失不好向殿下交代,所以才麻烦朗大人送她们回去。”
“下官绝对没有让朗大人卖人收钱,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叫朗大人来与下官对峙。”眼看萧云晞脸色铁青,苏薇还继续不怕死地指天保证,满脸的义正言辞。
“你——”俶然用力,手里的玉骨扇发出了清脆的折断声,萧云晞看着眼前罩着一身绯色官服的人,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下官要怎么样,陛下的圣旨里早已写得清清楚楚,殿下昨日才听宣,这会儿就已经忘干净了?”苏薇慢条斯理地自袖中取出圣旨来,递给一旁的秋白,“秋白,给殿下重新宣读一遍。”
“父皇只是叫你来教规矩,可没让你把宁王府闹得鸡犬不宁。”扬手挥开了苏薇捏着圣旨的手,萧云晞语气不善,“你不要以为有圣旨在,本王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若非看她是一介女流,他早就叫人将她乱棍打出去了。
“不管殿下想把下官怎么样,都得先完成圣上交代的事情才行。”瞥了一眼一旁抱臂冷眼看她的淮安郡主,苏薇轻叹了一口气,“还有几个月云璃公主就要来帝都了,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稍微收敛些。”
“今日便到此为止,你先回去。”提起婚事,原本满怀怒意的萧云晞不由得皱眉,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让苏薇带人离去。
苏薇本就想走了,这会儿自是欢喜地作礼告辞,走得比谁都欢快。
“云晞哥哥,那苏薇竟然敢在你面前这般放肆,可要萱儿替云晞哥哥好生教训教训她?”苏薇带着秋白并几个金吾卫离去,淮安郡主看着长廊里的人影,冷哼了一声。
“马上就要参加春猎了,你刚到帝都,不要给你哥哥惹事。”将手里已经坏了的描金玉骨扇丢给一旁的随侍,萧云晞挑眉摇了摇头。
“殿下,贵妃娘娘抱恙,陛下让殿下马上进宫。”苏薇刚离开,便有宫人匆匆来报。
听得母妃犯病,萧云晞刚缓和的面色又沉了下去,也顾不得安顿随他一起回来的淮安郡主,只随了通报的公公,匆忙往宫中去。
宜春宫在皇城南边,邻着御花园,是后宫中离乾元殿最近的地方。
齐帝萧铭风已经习惯了每日处理完朝政之后,先到宜春宫看望贵妃傅琳。
萧云晞进殿的时候,正看到萧铭风将他的母妃紧紧箍在怀里,让一旁的两个婢女给她灌药。
锦裙宫装的女子披头散发地在帝王怀里挣扎,一碗药洒了大半,全数落在萧铭风的龙袍衣袖上,他对此浑然不觉,只是轻声安慰着怀里的人,让她喝药。连萧云晞给他行礼的时候都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让他平身。
“我来吧。”接过婢子重新端上来的药,萧云晞快步走到两人身旁,他伸手抚了抚女子散乱的发,轻声说,“母妃,太医说喝了药你的病才会好,让云晞服侍母妃喝药吧?”
“云晞?”神色恍惚的女子听着这两个字,停止了挣扎,仰头看着身旁剑眉星目,一脸担忧的萧云晞,那双与他一样墨中透蓝的眸子里拂过一丝欣喜,随即又染上了满目的惊惧,她伸手死死攥住了萧云晞的衣襟,“云翎,我的云翎在哪里?”
“喝了药云晞便带你去看他可好?”萧云晞握住了傅贵妃微凉颤抖的手,将温热的药递到了她唇边。
看着傅贵妃听话地喝了药,萧铭风松开了手,由着萧云晞牵着她进了内殿,耐心地哄她躺下休息。
“你母妃的情况时好时坏,你平日有空跟那些狐朋狗友胡混,不如多入宫陪陪她。”等萧云晞从内殿出来,刚刚还满眼柔情的帝王此刻沉下了脸。
“儿臣知道了,今后一定每天进宫给母妃请安。”萧云晞垂首称是,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让萧铭风收回成命,让苏薇不要再往宁王府上去,却听得萧铭风先他一步问起此事:“苏卿是奉朕的旨意行事,在她复命之前,你都必须全力配合。往日朕念着你母妃的情况,对你多有放纵,可这与北渊国的婚事非同儿戏,你若再胡闹,朕必定严惩不贷。”
本想劝萧铭风收回成命,却不想还没开口话就被堵死。
从宜春宫出来的萧云晞颇有些泄气,想起宁王府里的情况,也不急着回去了,只是领了南庭在御花园里闲逛。
“听说这个时节,朔方原上的爬地菊开遍,像是给草原上铺了一条金色的地毯,那景象放眼东陆难得一见,兄长这次去可见着了?”
刚过叠石倚翠的假山,突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萧云晞步子一顿,抬手示意南庭收声,悄悄绕到了假山后面,探头便看到了从御书房出来,并肩往宫外走的两人。
苏薇依旧穿着一身朝服,这会儿身上多了一件玄青的披风,将她娇小的身姿裹得严实。
她侧头笑看着身旁一身绛紫长衫的男子,眉眼弯弯,与刚刚在王府里与他横眉冷眼相对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今年开春之后朔方原又遭大雪,我回来的时候草原上的薄雪都还没有化开,可惜了没能见到那般美景。”眉目清俊的男子脸上的笑意如散开的一池春水,晃得人心神荡漾。
他自袖中取了一块系着红绳,刻着符文的白色小牌递给苏薇:“这是苍狼部的合萨刻的牛骨牌,据说能保远行人安平,我特意给你带了一块。”
苏薇看着这月白色的牌子上虽然雕工粗糙,却也很繁复的纹样,十分喜欢,可也没有伸手去接:“兄长才是那个时常远行的人,这个牛骨牌还是兄长留着吧。”
大齐这几年与周边诸国邦交频繁,苏允墨这个礼部侍郎时常奉命出使各国,常常几个月都不在帝都,比起她这个还要帮着皇子管教王府家奴的礼部小官,还是苏允墨更适合这个护身符些。
“放心吧,下次有出使的皇命,我请旨带你一起去。”看她小脸上难掩的失落,苏允墨笑着伸手拉过了她的手腕,将那牛骨牌绑在了她纤白如玉的皓腕上。
十指纤长,指尖微凉,在看到衣袖下露出的那枚与她腕上一样的月白骨牌时,苏薇莫名地觉得脸上一烫,由着他细心替自己戴上。
“兄长可要说话算数,这次不许再拿什么路途遥远的理由搪塞我。”等得苏允墨替她系好绳结,苏薇迅速将手收了回来,掩了面上的羞涩,撇了撇嘴说道。
“答应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食言过?”苏允墨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在苍狼部新学了几道菜,趁着今天有空,回去做给你尝尝。”
一提到吃的,苏薇马上笑逐颜开,拽了苏允墨的袖子,步子比先前都急切了几分。
萧云晞一路跟着他们出了宫门,眼看两人转身进了皇城边上的小巷,想来是急着赶近路回家,因着苏允墨在,萧云晞没打算继续跟下去。
想起晚间还约了承平王喝酒,便唤了南庭,准备先回王府。
等着王府的马车到宫门的空档,萧云晞无意中瞥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