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薇本来是打算进宫来请旨,要出使洛央国的。这会儿跟着苏允墨一起走在出宫的宫道上,苏薇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兄长是说,这次我可以随你一起去洛央国?”仿佛不敢相信一般,苏薇又问了一遍。
“是宁王殿下请旨让你随行的,说是不想耽误你们领受的皇命。”苏允墨抿唇笑问,“我记得,宁王动手打人那天,你也去了一趟清乐坊。”
他侧头看了一眼苏薇,惊讶地发现她那双清丽的眸子里竟然划过一丝慌张。
“我……”进宫的时候,萧云晞嘱咐她,不管谁问,都要咬死了打丹图的事情跟她无关。可是,在苏允墨面前,苏薇惯常地不懂说谎,他这么一提,苏薇不由得有些慌了。
“虽说陛下让赢相去清乐坊盘查这件事情,不过,既然事关宁王,他们这般去,想来也问不出什么。”苏允墨抿唇想了想,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自己带开了话题,“丹图王子之事,必定不会是宁王殿下所为,可是,川都国使臣这么说,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按说千佛宴在即,川都国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个主持大局的机会,他们应该是最不希望现在出乱子的人。”苏薇也觉奇怪,虽说对于西荒各国,她没有像苏允墨那般了解。可千佛盛宴这么大的场面,在佛教盛行的西荒诸国人心中,地位非常,“这件事情发生在洛央国,会不会是他们有什么阴谋?”
“洛央国国主与川都国王后本是血亲,丹图非皇后所生,却深得川都国王器重,你这番猜测,也并不无可能。”苏允墨叹了口气,就是因为知道这层关系,苏允墨才觉得此次出使洛央国并非好事,他本不想让苏薇牵涉其中,奈何没想到萧云晞会开口。
“丹图横死,大齐与川都国交恶,内哀外患,正是权势交替,更新易主的好时机。”虽然这般说,苏薇还是觉得蹊跷。
虽然排除了障碍,可是,将大齐皇子牵扯其中,对于川都这样的小国来说,稍不留意,就是灭顶之灾,川都国王尚且康健,皇后即便是再恨丹图,也不是非要选在这种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动手吧?
“或许,这件事情里面本就没那么多的阴谋,川都使臣没有说谎,洛央国也不曾算计什么,”苏薇一面说着,一面跟着苏允墨出了宫门,言语间,她突然灵光一闪,“兄长先回礼部帮我请个假,我去一趟清乐坊,入夜之后再回家。”
“这个时辰去?”眼看她话还没有说完拔腿就跑,苏允墨苦笑。
“先去找个人。”跑出去几步远的苏薇听到了苏允墨的话,她转头朝他挥了挥手,一头转进小巷,也不走正道了,纵身跃上高墙,往永安侯府的方向去了。
天高云阔,帝都偏北,春日里还有些清寒。
苏允墨伸手理了理衣襟,掩住了那条自右肩斜穿到腰腹的疤痕。
从鸿胪寺到礼部,他这些年来,去过西荒十数次,可是,每一次,他都执意绕开了洛央一线。他明知那一路上,记得他,能认出他的人如今已经没有了,他也说不准,自己不走,是因为害怕被认出来,还是害怕那些残存在心底的记忆再次被唤醒。
………………
如苏允墨所说,即便是身份尊贵的赢相亲自来,也未能从清乐坊的一众姑娘们口中问出什么来。
金吾卫和赢相在这里半个时辰都没有待到,那边东宫已经派人过来了,问清在查什么事情之后,太子的人就请走了赢相。
苏薇和谢沉麟到清乐坊的时候,赢相和金吾卫都已经走了,时辰尚早,清乐坊里还没什么客人,在楼下喝茶的春意如见他们进来,马上笑脸迎了上来。
“谢小侯爷和苏大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上挑的桃花眼落在苏薇身上,随即有些迟疑,“苏大人不会也是来查那天的事情的吧?我们知道的,都已经跟赢相和诸位大人禀报了。”
“下官只是跟小侯爷过来听曲的,小侯爷说春姨特意让姑娘们排了新的歌舞,下官今日正好得闲,所以约了小侯爷一起过来看看。”苏薇笑着跟她做了礼,拿出了那枚捉花令。
“既然是你跟小爷过来,哪里须得你用捉花令,”春如意还未接过,谢沉麟已经一把从苏薇手里把捉花令抢了过来,“苏薇难得过来,她喜欢听琴,春姨把楼里弹琴的姑娘们都叫到千雅阁去吧。”
言罢,拉了苏薇就熟门熟路地往楼上去。
“我何时说我喜欢听琴了?”一路上了二楼,苏薇手腕一转,不动声色地挣开了谢沉麟的手,有些莫名地问。
“这你便不懂了,在这些乐坊花楼里,消息最灵通的就是这些乐师。平日里客人们谈个什么事情,总是要找个琴师在侧抚琴,她们听到的,自然比其他人多。”谢沉麟一边说着,一面推开了千雅阁的门。
千雅阁时谢沉麟常订的雅间,巧的是就在那日秦淮他们宴请川都国使臣的雅间隔壁。
“那川都国的事情不是早就解决了吗,怎么想起现在来打听?”这个时辰不到饭点,春如意让人送来了果酒和糕点,谢沉麟靠在软椅里,抬眼看着往来搬琴和其他乐器的姑娘们。
今天国子监休沐,他难得有空,本还想约了兄弟们去城外打马球,刚出门的时候,正好就撞见了从对街墙头上跳下来的苏薇。
他本是生苏薇的气的,只因着这几日他发现苏薇大概是因为领了皇命,时常与萧云晞在一起,那日闹到巡防营的那件事,他也总觉得苏薇没有偏袒他,不够朋友。
可是,苏薇见了他,根本都不给他闹脾气的时间,一把抓了就往擎苍刚备好的马车里钻,还十分流利地报了清乐坊三个字。
擎苍也是个卖主的玩意儿,竟然还真乖乖驾车到了清乐坊,迎他们下马车的时候,还对苏薇一脸狗腿地笑。
只是这么一来,小脾气也办法发了,谢沉麟只能应了苏薇的请求,一起过来帮她问当日川都国王子的事情。
“千佛宴在即,陛下势必要派使臣前往,兄长已经答应了会带我同行,我便想着,先来多了解了解情况。”
苏薇心不在焉地说着,转头就对上了谢沉麟一副“你接着编”的神情。
“我是听说他那日在这里闹出了点事情,觉得有些好奇,想过来问问清楚。”苏薇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说。
洛央国的急报是密奏,春猎在即,这件事情也不能声张。她本是不想带谢沉麟来的,毕竟他对此毫不知情,苏薇不想漏了破绽。
可是萧云晞还没有出宫,她自己也没逛过这些花楼,害怕自己来什么都问不出来,便只能拉了谢沉麟一起。
“只是因为这个?”谢沉麟挑眉,放下手里的酒杯,凑到了她面前,“我还以为,你对那满头小辫的异族人有意思呢。”
“……”苏薇抿唇看他,想着自己先前是真白担心了,就谢小侯爷这点小心思,哪里会看出什么破绽来。
那边进来的琴女们已经架好了长琴,见苏薇和谢沉麟在说话,其中一个着了碧裙的琴女便选了首客人常点的曲子,抚琴弹了起来。
“我就说,咱们大齐这么多好儿郎,你怎么会那么想不开,会看上那个西荒异族。”谢沉麟一副“我终于放心”了的模样,伸了个懒腰,又倒回了软座里,“我可是听说了的,别看那丹图比我大不了几岁,王府里却早已姬妾成群,他似乎特别喜欢收集各国美女,府里还有通体黝黑的女子,不得不说,这丹图王子的品味,还真是奇特。”
“你对他的事情,倒是清楚。”苏薇觑了谢沉麟一眼,倒是没想到对于丹图,他知道得竟然比她还多。
“道听途说而已,你不知道,这丹图王子的爱好,在西荒各国早是远近闻名。这次来大齐,鸿胪寺卿还投其所好,送了几个貌美的女子随他回川都去。”
“你可知盛大人送的那几个女子,都是什么身份?”将谢沉麟的话一一记下,苏薇抬手替谢沉麟斟满了酒。
“先前只是听云三提起过,你若想知道,我让擎苍去查查。”谢沉麟唤了擎苍进来,等得苏薇仔细交代了一番要查的事情之后,又看他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谢沉麟让春如意把清乐坊的琴女都送过来,这会儿出了弹琴的碧裙女子,其他的都被谢沉麟叫到了桌边,他也不忙着问,只是与她们一起推杯换盏,说些京中趣事。
苏薇端了果酒听着,偶尔搭上两句。
谢沉麟虽然常与她在一起,可在她面前虽然比较随性,但是说话还算守规矩,倒是难得见着他这般跟姑娘们调小,苏薇听得有趣。
又一曲终了,那边碧裙的琴女刚想换去,却被桌前的谢沉麟出声叫住了。
“算了,算了,一曲《相思意》弹错了五个音,姐姐今日若是不方便,就过来休息吧,换个能把音弹正的姐姐抚琴。”谢沉麟语气不善,原本还在说笑的琴女们都噤了声。
“小侯爷息怒,竹溪姐姐前些时候被客人伤了手腕,今日弹错实在是无心之失。”桌前跟竹溪关系比较好的流光先反应过来,起身朝谢沉麟作了个礼,替竹溪解释。
“伤了手腕?谁这么不长眼,竟然敢伤竹溪姐姐的手,说给小爷听听,小爷去替你讨个公道。”流光不说还好,这般一说,谢沉麟忍不住拍案而起。
他虽然不精通音律,可平素来着清乐坊听曲赏舞,最喜欢的就是竹溪弹的琴。
琴女的手就是他们的饭碗,伤了竹溪的手,不就是砸了她的饭碗么?
“小侯爷息怒,是……是奴家自己不小心,没有伺候好王子殿下,才……”眼看谢沉麟要给她做主,竹溪更慌了,急着辩解了两句,终究还是没敢把话说完。
“王子殿下?竹溪姑娘说的,可是川都国的丹图王子?”一旁的苏薇本还在震惊谢沉麟突然翻脸,这会儿听到“王子殿下”四个字,面色一凛,也站了起来,几步绕开了桌案,朝竹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