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白日里丹图在清乐坊调戏侮辱苏薇的时候,竹溪正好受了淮安郡主之邀,去了芙蓉园献曲。
晚间刚回来就被春妈妈叫到了千音阁外,说是太子和宁王殿下宴请了重要的客人,让她自己在席上小心伺候着。
竹溪的琴技,在清乐坊里都算上乘,王公贵族家里宴请都喜欢请她去献曲,连太子对她都多有几分赞赏。
也是被抬举惯了,她平素里就有些心高气傲。所以,那个异国王子去拉她要她陪酒的时候,竹溪不知白日的事情,寻了个理由要推脱。
她也没想到,丹图王子会突然发火。也是是觉得自己当着太子和宁王的面被拒太扫面子,也许只是寻了一个理由发泄,总是,丹徒王子当即对她破口大骂,拳打脚踢。
虽然太子殿下的人很快就进来拉开了他,可是竹溪还是在推搡间撞伤了额头和手。
她当时被吓坏了,浑浑噩噩地被扶着离开了千音阁,也不知道,在那之后,千音阁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第二天花魁会的时候,宁王殿下还特意遣人送了礼过来,看望安抚她。
之后的几天里,竹溪都过得提心吊胆,担心丹图王子会再来找麻烦,好不容易等到丹徒王子离开帝都回国的消息,竹溪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她都在休息养伤,按规矩,她本是不能出来待客的,毕竟她一手好琴名声在外,手还未好,若是出了差错,也是砸了自己和清乐坊的招牌。
只是,平日里谢小侯爷待她不错,今天又听说小侯爷特意过来听曲,竹溪想着自己的手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才随了流光她们一起过来伺候。
第一曲本是没什么错处的,只是弹这首《相思意》的时候,刚巧听得谢沉麟和苏薇说起丹图王子。之后谢沉麟与几个琴女闲聊间又谈起那天的事情,她心中惊悸,一时分神,曲子便也出了差错。
“竹溪姑娘可还记得,当晚还有谁跟丹图王子动了手?”苏薇听竹溪将那晚的事情讲完,想了想,问道。
“那晚太子殿下他们在清乐坊宴请丹图王子,好像是为了讲和的。奴家被打也是因为奴家嘴笨,太子殿下的人把丹图王子拉开之后,宁王殿下他们就开始劝酒,没有人再动手。”竹溪被苏薇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坐到了桌边,说起那晚的事情,就忍不住垂泪。
“那混蛋居然敢动手,小爷先前居然不知道这件事情,也算他丹图王子走运,若是晚走几天,你看小爷我不把他打得……”
“小侯爷!”谢沉麟狠话还没有放完,被对面的苏薇断喝了一声,硬生生打断。
“人都回川都去了,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眼见在座的其他人都盯着自己,谢沉麟被她那么一吼也有些愣怔,苏薇忙声音和缓地说。
虽然谢沉麟只是气急了说些狠话,可是丹图现在落得那样的下场,她也唯恐隔墙有耳,叫些有心人听去了,会当做拿捏永安侯府的把柄。
“太子殿下他们的宴席结束之后,丹图王子就离开清乐坊了吗?”苏薇转头去看一旁的流光。
想来那宴席上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故,毕竟太子和萧云晞设宴就是为了化解白日里的冲突,若是那个时候还有人动手,只怕丹图王子早就闹到圣驾面前去了。若是真的又出了什么事情,想必是在宴席结束之后。
“竹溪姐姐出事之后,那王子殿下一直不太高兴,太子殿下后来似乎是跟他谈了点什么,就把我们其他人都遣了出来,他们离开得也早,是戌时三刻的时候走的。”竹溪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流光接了口。
“记得那么清楚,是特意看过时辰?”流光说得这般笃定,苏薇倒觉有些奇怪了。
“我记得是因为当时那丹图王子似乎喝醉了酒,出了清乐坊之后,在五据街上还跟人动了手,正好京兆衙门的大人们值夜巡防到此,才阻止了冲突。虽然没有特意看时辰,可是京兆衙门的大人们巡防到这里都是这个时辰,应该不会错。”流光秀眉轻蹙,仔细回想之后,十分确定地答道。
她的话,让苏薇猛然一怔。
果然如她所想,那川都使臣口中说得打王子的人,的确不是指萧云晞,而是另有其人。
“我还有点事情要去一趟京兆衙门,晚点再来请你吃饭。”蓦然起身,丢下一句话,苏薇匆匆往外跑。
只要从那日当值的京兆衙役口中得知跟丹图王子动手的人是谁,这刺杀之事或许就能有些眉目。
她与京兆衙役的副统领梁言有些交情,打听这件事并不困难。
“哎,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谢沉麟看她说风就是雨,诧异地起身追了出去,刚到门外,就看到一身青衫的苏薇拽了垂挂在梁柱上的红绸自三楼翩然落到了大厅,身姿轻盈得不比先前的惜梦差多少,谢沉麟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却也有些无可奈何,就她这么个跑法,只怕他想追也追不上了。
“小侯爷,奴家不会因此惹上麻烦吧?”跟出来的竹溪也瞧见了苏薇的身影,愣神了几秒,才满面担忧地看向谢沉麟。
“这件事情你本来就没什么错处,即便是有什么,有小爷在,保你万无一失,放心吧。”谢沉麟转头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出言宽慰。
想想自己来都来了,苏薇的事情既然办妥了,他也算是完成任务了,当即便唤了擎苍,去请了几家平素交好的公子们过来,自己又进了千雅阁。
竹溪站在长廊上,看了一眼千雅阁里的谢沉麟,又看了一眼已经人去无踪的大堂。虽然有谢沉麟这样的保证,可她总还是忧心难解。
虽然她从千音阁出去之后,就留在自己房里让大夫帮忙处理伤口,再也没出来。可是,伺候的桃红后来跟她说,在长街上跟丹图王子动手的,是一个仰慕她的剑客。
那人虽然是个没什么身份的江湖人,可是出手阔绰,她给他弹过两次琴,也见过他身携古琴长剑,还奉她为知音。他虽然在她面前温文尔雅,可她对于这些带剑的江湖客总是有几分惧意,跟他也只是闲聊了一些琴谱之事,并未深谈。
今日苏郎中这般急匆匆的模样,竹溪总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这件事情,跟丹图王子,还有那个江湖剑客有关。
她倒是不怕那江湖剑客出什么事情,可她就怕自己因着那江湖剑客,而和这件事情有所牵扯,沾上不必要的麻烦。
想清这其中的厉害,竹溪反倒定下了心神,也不进千雅阁了,匆匆回了自己的住处,一面收拾细软,一面唤了自己的小丫鬟:“桃红,你去跟春妈妈说一声,我今日接到家书,家姐病重,我怕是要回去侍奉些时日。”
…………
也是苏薇来得巧,梁言今日正好当值。
“苏郎中怎么这个时候有空过来,是领了什么差事?”刚从西市办差回来的梁言见她匆匆过来,停下了步子,笑问。
“不是什么重要的差事,不知梁大哥晚点可有空闲,苏薇有点事情想请教一下。”苏薇俯身朝梁言作了个礼,眼看跟在他身后的京兆衙役们都顿住了步子看着她,想着他们只怕还有差事要办,倒也不好现在打扰。
“林四,你带着兄弟们把物证呈递给府尹大人,再把那边店里的事情交代一下。”梁言将自己抓在手里的一个包袱丢到了身后手下的怀里,利落地吩咐到。
“副统领跟苏大人的差事呢,要不要我们也给府尹大人交代一下?”林四跟梁言私下称兄道弟,这会儿见他这般,挤眉弄眼地笑问。话刚说完,惹得跟在身后的衙役们都咧嘴笑了起来。
“去,去,去,府尹大人还等着物证呢,不好好当值,小心老子罚你们板子。”还不等苏薇开口解释,梁言面色一沉,扬手挥开了林四他们,转头颇有几分歉疚地看向苏薇,“他们跟我玩笑开惯了,苏郎中不要介意。”
“也是苏薇贸然来打扰了,希望没有给梁大哥添麻烦。”侧头看着被训斥的衙役们忍了笑往京兆衙门里去,林四还三步一回头地看他们,苏薇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来意简单地跟梁言说了一遍。
“你说那个喝醉酒的江湖人?”梁言听罢,抿唇想了想,“我们到得及时,那人只是将丹图王子和他的人推倒在地,两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我们隔开了。毕竟是在清乐坊前,喝酒闹事是常有的事情,当时那个王子也没说什么,我们都只当是醉客闹事,就把人赶走之后,护送王子回了驿馆。”
“怎么,是川都国那边要要人吗?”见苏薇面色凝重,梁言有些懊恼,“也怪我粗心,那日三柳街走水,我们也是急着赶过去看情况,没有仔细过问这件事情。不过,我记得那人带着一架古琴,还佩着长剑,应该是十分好认的,要不,我明日差人到处打听打听?”
“带琴佩剑?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动手?”听描述,总觉得是个江湖剑客,苏薇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或许行刺之事真是他所为也说不定。
“丹图王子只说他刚出清乐坊,那人就突然冲上来动手,他不认识他,以为他是清乐坊里醉酒的客人。”梁言看她面色不对,有些担心,“怎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没什么,只是过两日要随兄长出使西荒,怕川都国借此说事,所以先来了解一下来龙去脉。”苏薇想了想,拱手俯身朝梁言作礼,“苏薇想请梁大哥这两日让人帮忙留意,问问那日之后,邺水城里还有没有其他人记得这么一个带琴佩剑的男子,若是有什么消息,还请梁大哥第一时间通知我,苏薇先在这里谢过了。”
“你我是什么关系,这么点小事,无需得这般客气。”见她俯身要大拜下去,梁言忙伸手去拉她的手臂,要阻止她行礼。
梁言是云水村的人,他在邺水城公差太忙,苏薇和苏允墨去云水村的时候常帮他带话带东西,还替他照顾打点家里,梁家两个老人都当苏薇是自家孩子一般,她唤他一声梁大哥,帮忙做这点小事,实在是不该受她这般重谢。
梁言是习武之人,力气又比寻常人打,苏薇被他猛然一拉,脚下不稳,身子猛一趔趄。
本是不会摔倒的,只是梁言见她这般,心里一急,忙一手抓住她的手臂,伸手去在她的腰上挡了一挡,让她站稳。
“哟,先前不是急得要死,还要跟本王一起进宫面圣吗,这会儿倒是有了闲情逸致,青天白日的,就跟人在这京兆衙门的大门口谈情说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