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晞说得玩笑,苏薇听得却是面色一沉,他们在准备的时候,的确没有排除过这种可能。
到月亮湾踏青,所有人都会选择游湖,而这艘三层的画舫,也是昨日礼部和鸿胪寺让人从邺水城急运过来的,这不是新的画舫,所以想要知道这画舫的结构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苏薇再看了一眼那清碧幽深的湖面,终是有几分放心不下,转头要去下层船舱里找魏怀问问船上守备布防之事。
萧云晞本也真的是开句玩笑,见苏薇着急,倒觉得自己有些危言耸听了,刚想拉住她叫她别忙活,硕大的船身却突然猛地一震。
湖面的平静顿时被打破,数十个黑衣蒙面的人破水而出,纵身跃上了画舫。
萧云晞稳住身形,拔剑而起,顺手一捞,本想拉住苏薇,却见那娇小的身影已经窜进了画舫,往宴席上去了。
跃上来的黑衣人们目标明显不是他们,轻巧地避开逼上来的侍卫们,也往画舫里掠去。
萧云晞刚要追过去,就见水里又有了动静。
十数条铁链自水中激射而出,铁链顶端的倒钩稳稳地勾在了船舷上,也不知那铁链低端缀着什么,这猛然加诸到船身上的力道,拉扯着画舫往一边倾斜。
画舫里到处响起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还有杂乱的打斗声。
魏怀提剑从船舱里跑出来,一边大喊着“护驾”,在看到萧云晞的时候,紧绷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舒展:“保护宁王殿下和大君!”
船舱里,画舫猛然的倾斜导致杯盘摔了一地,舞姬们的尖叫声止于黑衣刺客们清冽的剑光。
在掠进船舱后,那些黑衣人手下便不再留情,挥剑斩杀所有挡在面前的障碍。
苏薇先一步进了船舱,这会儿正挡在几个礼部官员面前,且不说功夫,手里的短匕与黑衣人的长剑相比便已经占了下风,不过那些黑衣人似乎也无意动她,只是将她逼到角落之后,便没有再下狠手。
拓跋弘将拓跋雨护在身后,看着围拢上来的黑衣人,还有挡在他们跟前的穆旭他们,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之色,甚至带着几分冷酷的笑意。
他带上船的十个护卫,加上两个伴当,都是苍狼部里以一当十的顶尖高手。
目光扫过那些混斗的黑衣人,在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人时,不由得有几分失望。
“我受你娘亲所托,带你来东陆,也随了你们的心愿,让你如愿成了齐帝的妃子。你可别在这个时候犯糊涂,将你娘亲的心愿和你们这么多年的准备付之一炬。”拓跋弘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身后的拓跋雨猛地一愣怔,袖里握刀的手蓦然一松。
是的,她这次来,是依娘亲所言,完成当年未完成之约,她不能因为那日苏毁了一切。
外面魏怀和巡防营的护卫们在经历最开始的慌乱之后,此刻也纷纷围拢了进来,将画舫里的黑衣人们逼得渐渐靠拢成了一团。
“你们人数上不占优势,岸边援军已来,若是不想死在这里,便乖乖束手就擒!”魏怀一边和南庭一起护着萧云晞,一边扬声大喝。
他们行船不久,虽然带上画舫的护卫不多,不过刚刚已经朝岸上发了讯号,驻守在湖边的巡防营将士们正划船赶过来。因着昨晚的事情,魏怀今日多长了一个心眼,特意从西郊大营借调了百名精通水性的将士过来,即便是现在水下还有刺客余党,他们也讨不了半点便宜。
这船上不比岸边,这些刺客上船行刺,拼的就是这最开始的须臾慌乱,如今虽然杀了舞姬和几个官员,可是再想行刺拓跋弘,已是不可能之举。
可是,他们依旧在负隅顽抗。
苏薇紧握着匕首将几个礼部的同僚挡在身后,不去管身后那些人瑟瑟发抖和吓得止不住的喃喃,双眼紧盯着奋力与护卫们拼杀的黑衣刺客们,只觉得眼下的情形,有几分蹊跷。
这些人,不像是来行刺的,这般顽固抵抗,倒像是在拖延时间!
纱幔飞舞间,隐隐可见外面湖上正在靠近的船只,那些铁索下的重量毕竟有限,画舫倾斜了一些之后,便停了下来,这会儿只因着船上人的动作而在水面晃荡。
底下两层船舱里,是物件碰撞的嘈杂声响。
苏薇挑眉看隔得不远的萧云晞和魏怀,两人已经退到了角落,脱离了一场乱斗,可看着眼前的情形,眼中皆有疑惑。
“不对,他们还有后招!快,快弃船!”苏薇听着二层的响动,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扬声大喊,挥匕首隔开了眼前一个黑衣人的格挡,硬生生将他逼开几步,提醒身后的人赶紧弃船。
那些在二层划船的船工们,这会儿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从下面逃出来,除却听到一些碰撞的声响,他们竟是连半点人声都没有!
虽说这船上的布防是他们在安排,可是这偌大的画舫须得二十余人同划才能在水面缓行,准备的时间本就仓促,他们征调画舫的时候,是连着船上的船工一起聘用的。
来不及做背景调查,只怕他们连那些船工的身份都没有一一核实过。
她虽然这般提醒,可是,身后的官员们早就吓傻了,虽说这船上危险,可是有巡防营的护卫在,此刻那些刺客又占着下风,待在这里,怎么都比那深不见底的水里来得安全!
“殿下!”苏薇见一时无人动,秀眉紧蹙,扬声示意不远处的萧云晞。
“殿下!二层的船工都不见了,三层的门被封死了,属下听着,里面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声响!”那边刚刚掠到二层盘查的北阁折返回来,沉声在萧云晞身边说了一句。
萧云晞脸色一沉,抓了魏怀:“快,让他们弃船!”
在苏薇大喊的时候,拓跋弘已经意识到不对,他一把拽了拓跋雨的手腕,扯着她几步跃上窗棂,翻身出了船舱,借着船体的倾斜之势,两人一起跃入了水里。两个伴当紧随其后,留了其他人在船上继续拦住那些想要追出去的黑衣刺客。
见他这般,又听得那边萧云晞吩咐,苏薇身后的大臣们也不敢在迟疑了,借着苏薇的掩护,狼狈翻窗逃出舱内,手忙脚乱往水里跳。
苏薇已经到了船舷边,侧头瞥了一眼水中,眼看着刚入水的几个礼部官员一头扎进水里,再起来的时候,却少了两人,下一瞬有血红浮出水面,紧跟着两具尸体,她手心额间皆是冷汗,一时却不敢动作。
那些船工集体不见,只怕是从二层下桨的地方滑进了水里,眼下水中不比船上安全,她是想下去帮忙救人,可是,纵是有功夫,可是她不会水啊!
“苏薇,跳!快点!”那边急退出来的萧云晞朝她大喊了一声,跟着魏怀一起往水里跃去。
画舫里不管是侍卫还是黑衣刺客们,这会儿也都纷纷窜出了船舱往水里冲。
那下二层的楼梯楼,隐隐可见白烟冒出。
苏薇咬了咬牙,瞥了一眼一头扎进水里的萧云晞,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纵步也跃下了船舷。
入水的一瞬,她不敢闭眼,因为水里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她。
她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是,在落到水里的一瞬,那被冰冷团团包围,踏不到实处,急速下沉的情形让她一刹间慌了神。
出于本能的挣扎,迅速没顶的水吞没了她的一切理智和惊呼,就在她快要憋不住气想要开口呼救的时候,有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脚腕。
被紧拽着往下拉让苏薇更是六神无主,她终是忍不住,刚张嘴,口鼻里就倒灌进了冰凉的湖水。
手里的匕首早就不知道落到了何处,猛然被呛的苏薇稍微有了点清明的神志,忙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强迫自己闭气。
入水不过几秒,对她来说,却已是漫长得宛若一生。
的确也仿佛是一生了,她的神思渐渐涣散,眼前水中的情景越发模糊,水波动荡里,她仿佛看到了粼粼白光,在朝着她越来越近,身体里的痛苦也渐渐抽离,整个人只觉越来越轻盈。
就在她意识快要完全消散的时候,水波猛一晃荡,她仿佛听到了一声巨响,下一瞬,便被人提着肩膀拽出了水面。
“苏薇!”一阵剧痛袭来,她听到有人唤她,心口猛一起伏,还没睁开眼睛,就已经大口地喘了两口气。
“闭气!”然而,耳畔传来简短的命令。她刚下意识地抿唇闭住呼吸,就在此被那只手按到了水里。
这一次,神思清明了许多的苏薇感受到了水中巨大的波动,他们被水浪推出去老远,才又浮出了水面。
“没事吧?”身边的人低咳了两声,拽着她的手臂,沉声问。
“我……”苏薇终于睁开了眼,看着几米开外在水面上燃起熊熊大火的画舫,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画舫周围,腥红散开,不仅仅是那般,如今苏薇垂眸就可以看到,在他们周围的水里,到处是潜行游窜的身影,不远处,偶尔会有血色满眼,浮尸漂起,多是巡防营的护卫还有拓跋弘身边的侍卫。
拓跋弘一手抓着她,另一只手里还捏着短刀,一双眼紧盯着水中,满是戒备。
“宁王殿下他们呢?!”苏薇心神未定,颤声问,举目四望,远远看到隔着几米外的水面上似乎有几个人影。
拓跋弘没有出声,就在苏薇还想再开口的时候,拓跋弘却猛地将她一扯,就这般拽进了怀里,他抬手,将手里的短刀架在了苏薇颈间:“不想她死,就出来吧,时隔十余年,难得与她再聚,就不想谈谈吗?”
拓跋弘的声音冰冷,就如同着一湖的水,如同他手中的刀。
他的话音落下,水里那些游窜的身影里,突然有人顿住了,冒出水面的人吐掉了含在嘴里送气的竹管,一双墨蓝色的眼看着苏薇和拓跋弘:“我尚且不愿对她动手,我就不信,你舍得。”
那日苏的话语刚落,苏薇只觉得颈间一痛,短刀划破了皮肤,鲜血渗出,在水面化开。
“我早已没了当年在月兹国的记忆,她对我来说,如今只是要挟你的砝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