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湾离邺水城不远,在邺水城西郊的月亮山里。
一汪清碧的湖水宛若遗落在山涧间的蓝宝石,掩映着周围湖光山色。
这里山明水秀,是春日踏青,夏日避暑的绝佳去处。因为拓跋弘要过来看看,魏怀昨日便安排了人清查月亮湾周围数里,今日原本常有人来往泛舟的湖边除却他们空无一人,倒是少了几分游玩的情致。
苏薇刚从拓跋弘的马车上下来,就被等在一旁的萧云晞拽走了。丢了拓跋兄妹给其他随行的礼部官员招呼,萧云晞只恨不得将苏薇拉得离拓跋弘越远越好!
“他跟你说了什么?昨晚不是跟你说离他远些吗,怎么今日又上了他的马车?”对于魏怀提起的和亲之事,萧云晞不得不在意,这会儿看苏薇满面懵懂,一副不知他为何这般的模样,只觉起不打一处来。
若是拓跋弘真看中了苏薇,比起一个礼部郎中,父皇必定是更需要一个和拓跋弘心意的和亲公主,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她倒是比他先一步与外族通婚,为大齐的睦邻友好,繁荣昌盛做出了巨大贡献。
“大君也是想问问微臣昨晚西市的事情,殿下和承平王派人盘查,如今有结果了吗?”苏薇也不明白为什么萧云晞对拓跋弘的排斥之意突然这般强烈,她侧头瞥了一眼由几个礼部官员陪同往湖边的画舫去的拓跋弘,缓声问。
听了拓跋弘跟她说起的月兹国的往事之后,原本一直心神烦乱的苏薇倒是有几分霍然了。
在拓跋弘和那日苏的故事里,那些重合之处想必都是真的,唯一最大的出入,就是拓跋弘半分未提及那月兹国的小王子所谓的身世秘密。
不管是拓跋弘故意没有提及,还是那日苏借此给她编撰了这个身份让她去相信,如今这件事情,都是他们这两个争权夺势的兄弟谋划的诡计。
她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意义何在,可现在她既然知道他们说出这些必定是有所图谋,她反正是断不会顺遂他们的意思,成为他们之间博弈的棋子。既然如此,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在这个时候,对她便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就算那日苏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那被大齐举兵灭国,侥幸存活下来的月兹国公主,这个身份,对她来说,也只有万般害处,毫无半点意义。
她就算真的是亡国公主,现在又能做点什么呢?难道她要为月兹国的覆灭,找大齐和北渊国报仇,搅乱朝堂,再次让西荒和大齐陷入战火?
且不说她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礼部郎中,没有那点搅乱朝堂的能力,比起所为的复灭国之仇,她更想做的,是让西荒诸国,让东陆甚至北陆都有一个长治久安的和平。
他跟苏允墨都是从战乱里活过来的人,她虽为从军,却也见过鲜血飞溅,浮尸百里的景象。在那些引起边境动荡的战乱里,最无辜下场最惨的,往往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月兹国已经没有了,她从前看过年史,当年北渊和大齐合力一战,月兹国全军覆没,北渊女帝率兵屠尽了月兹国帝都里的所有百姓和官员,血洗城池。
月兹国的领土全数划给了北渊,那座原本是最为繁华的帝都,因着那一场屠杀,如今依旧只是一座空城。
如今,谁若是想在西荒挑起战事,最后换回来的结果,不过是又多几个月兹国罢了。
“巡防营沿河出城十里,也没有追到什么人,你确定他们放下你之后,真的顺河而下了?”说起此事,萧云晞也颇为郁闷。
因着当时苏薇告诉他们,那些人沿河放下她之后,就顺水南去出城了,所以萧云晞带走苏薇之后,还让巡防营的人沿河追出了城去,奈何一无所获。
“那……那或许是之后他们上岸了也说不定……”萧云晞这么一说,苏薇才想起自己昨晚为了掩饰那日苏与她有过一谈,所以顺口就说了他们继续乘船南逃,却不想这随口一说,倒连累了巡防营的侍卫们大晚上的出城搜捕。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本王?”萧云晞抬手在苏薇眼前晃了晃,他总觉得,自从这北陆人来了之后,苏薇就时常心事重重的,这两天更是,说起话来都有些迟疑吞吐,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几日事多,所以有些思绪烦乱。”苏薇忙摇了摇头,抬眼看到不远处画舫上魏怀朝他们招手,苏薇扯了扯萧云晞的衣袖,“承平王他们都在等殿下,我们想上船吧。”
“你不通水性,到了画舫上别乱跑,乖乖跟在本王身边,免得一会儿落了水没人救你。”抓着衣袖的手还没完全松开,就被萧云晞反手一把握在了手里。
他拉着苏薇大步朝画舫走去,苏薇挣扎着想要抽回手,萧云晞反倒攥得更紧,临了还仰头看向跟拓跋雨一起站在船舷上的拓跋弘,挑眉丢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拓跋雨迎面对上了萧云晞的神情,有些不解地侧头看拓跋弘。拓跋弘却也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拢了袖子,目光落在萧云晞身后神色惶惶的苏薇身上,抿唇敛了笑意,眸色深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日苏他们肯定会来,哥哥你不担心吗?”拓跋雨扫了一眼岸上的大齐护卫,又侧头看了看船上的守卫。此刻宁王殿下已经登船,下层的船夫们已经划着画舫往湖中去,眼看离岸越来越远,她不由得有几分担心。
“你是担心本君,还是担心他?”拓跋弘将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移了回来,看向轻纱覆面的拓跋雨,“琪琪格,如今你既然要嫁到大齐,做好本君交代的事情就好,本君已经饶了那日苏那么多次,这一次若是他真敢来,本君必叫他葬身于此,再也不能回北陆去。”
“……”眼看拓跋弘转身去唤穆旭,拓跋雨靠在船舷的雕花栏杆上,暗自咬牙,在袖中收紧了手。
她因着幼时被选做圣女的关系,虽说父亲身份卑微,可她自小在苍狼部就地位非常。那日苏比她大五岁,少时曾是她帐下的随从,她虽然在苍狼部生活的时间不多,不过与那日苏还算亲厚。
在知道那日苏被罚要逐出北陆的时候,远在圣宫的她还特意央求了圣宫中的讲经嬷嬷替她传信回苍狼部替那日苏求情。
在知道那日苏身份前,她把他当做朋友,在知道那日苏身份之后,她更是高兴他们竟然是有这兄妹之缘,她曾跟那日苏保证,定要以她一己之力,助那日苏成为北陆百年来最伟大的大君。
却不想,那日苏从西荒回来,当了几年的苍狼部世子,最后却连大君的金帐都没能搬进去,就被半途杀回来的特穆尔夺了大君之位,驱逐出了苍狼部。
拓跋弘当上苍狼部的大君之后,她因为这个圣女的身份,在苍狼部依旧受到礼待和尊敬,即便是几次暗中帮着那日苏潜回苍狼部,拓跋弘发现之后,也没有多说过她什么,只是,毕竟不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她身份再尊贵,拓跋弘对她的忍耐也是有限的。而这一次远嫁大齐,就是拓跋弘最后的底线。
她走前苦劝那日苏放手,毕竟三年前他们斗不过拓跋弘,如今拓跋弘大君之位越发稳固,还与大齐交好,那日苏手下虽然也有高手,可终究无法与拓跋弘抗衡,他这般也只是压着一口气垂死挣扎罢了。
可是,那日苏这次还是跟着来了。不仅来了,还半分不掩饰行踪,似乎就是想要拓跋弘他们发现一般,不仅在闹市大肆散布关于他们的传言,居然还在逃跑的时候绑走了大齐的朝廷命官。
她猜不透这一次那日苏到底是做的什么打算,可是她知道,若是这一次那日苏再落到拓跋弘手里,只怕就真如拓跋弘所说,他不会再留他性命,会让他死在这东陆异乡了。
月亮湾的湖水清碧,水深难测,站在船舷上往下望,清水幽幽却看不到底,苏薇趴在栏杆上,越看越觉得背脊生寒,刚想往后退开,却撞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宁王殿下不是去看歌舞了吗?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这里,吓了微臣一跳。”萧云晞伸手一圈,苏薇却是灵巧地闪身躲了开去,看着这个刚进船舱还没一盏茶功夫的宁王殿下,无奈地叹气。
这画舫里的歌舞,从曲目到舞姬都是秦淮亲自挑选的,据说是清乐坊最好的舞姬,跳的是清乐坊最近新编的曲子,按说这般难得一见,如宁王殿下这样喜欢歌舞的贵族子弟,应该乐得一观才是,现在居然这般坐不住,简直不合常理。
“本王这不是怕你失足落水吗?”对于苏薇身法这般灵巧,萧云晞颇有几分不满,他垂目看着画舫外幽碧的湖面,若有所思,“魏怀说他们昨日将这月亮湾方圆数里都排查了个遍,不过,月亮湾这一汪碧水这般宽广,你说,他们有没有排查过这水底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