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所谓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总是有着让人难以抗拒的说服力。
所以,在看拓跋弘那般抿唇一笑,带着几分神秘的询问邀约后,苏薇二话没说,应邀上了拓跋弘的马车。
刚打点好一切的萧云晞从行宫出来,正好看到苏薇踩着马凳上车,他眸子一沉,颇有几分咬牙切齿地瞥了一眼车中端坐的拓跋弘。
“听说拓跋大君不仅有嫁妹妹的打算,他如今二十有三,帐中还没有娶阏氏,这次来大齐,似乎是想凑一个双喜临门呢。”
萧云晞咬牙让南庭去给他牵马,偏巧后面魏怀跟了上来,扫了一眼缓缓而动的马车,随即笑着凑到了萧云晞身边,压低了声音说。
“这话什么意思?”翻身上马,萧云晞和魏怀一起打马跟在拓跋弘的马车后面,听到魏怀的话之后,萧云晞的脸色越发阴沉。
“前天跟柳瑄喝酒的时候,听他无意间提起的,这两日陛下在和赢相他们商量,选一个世家之女与拓跋大君和亲。”魏怀悠闲地扯着缰绳,一面说,一面斜觑萧云晞。
柳瑄是去岁登科的探花郎,跟出生寒门的苏薇和李云坤不同,柳瑄的父亲官至兵部尚书,他是去岁国子监的头名,因着其姑姑在宫中为妃,柳瑄入翰林之后,陛下常喜欢将他待在身边,是以上书房里陛下与朝臣们议谈政事,柳瑄总能听上一耳朵。
偏偏这人嘴又不言,跟着几个好友喝上几轮之后,想套话就十分容易。
上次在西郊大营对于那一场行刺魏怀一直耿耿于怀,不仅因为萧云晞因此让他们输了比赛,还因为他听萧云晞说了苏薇飞身挡箭的事情。
萧云晞对苏薇的心思,做兄弟的魏怀怎么不清楚,这几日都不用萧云晞嘱咐,他便十分自觉地去关注和收集跟那拓跋大君有关的一切。
前日正好几个好友约了喝酒,魏怀看到柳瑄,便计从心头起,将他拉去灌了个半醉,套出了这个惊世的消息来。
“都说了是世家之女,苏薇出生寒门,怎么可能送去和亲?”人家都把堂妹嫁进宫了,他家父皇有和亲的意思也不稀奇,萧云晞扯了扯缰绳,没好气地说。
萧铭风膝下五个皇子,四个皇女,两位皇姐如今都已经有了驸马,余下的两个皇妹,最大的瑶光公主如今不过十四岁,还是皇后的女儿,太子萧云轩的胞妹,这般尊贵和宝贝的公主,父皇是不可能送去和亲的,所以这人选,大抵就是从帝都贵族的适龄女子里选了。
“寒门还是世家,不过是个身份,若是苏薇得大君青睐,封个公主又有何难?”魏怀尾音上翘,侧头看着萧云晞,不怀好意地说道。
“你没事儿别去套人家柳四的话,他如今在父皇身边做事,随便说出来的都可能是军机要务,若是哪日他因泄露军机要务获罪入狱,你看柳尚书和柳妃娘娘不把你们这群专坑朋友的混蛋抽筋扒皮才怪!”
萧云晞此刻心气不顺,冷冷扫了魏怀一眼,丢下一句责难后,一夹马肚,打马绕到了队伍前面去。
“妈的,从前坑柳瑄他们坑得最狠的不是你这个二世祖?!”被萧云晞这么一说,魏怀一愣,等到反应过来,脱口大骂的时候,那边宁王殿下已经绕到队伍最前面去了。
“承平王闲的无事不如多练兵养兵,又何必去找些话来刺激我家殿下?”还不等他追上去,跟在后面的南庭已经打马到了他身侧。
南庭一手按着腰间的剑柄,阴恻恻地说。
“本王这可是给他提供重要情报,免得他后知后觉,等到最后美人都被别人抱走了,他才追悔莫及。”被南庭阴沉的话语和阴沉的眼神一激,魏怀只觉背脊生凉,他轻咳了一声,为自己辩解。
“殿下如今领了接待拓跋大君的皇命,他一心想做好此事,王爷这般挑拨,是故意想让殿下和大君心生嫌隙吗?”南庭冷冷看了魏怀一眼,不等他答话便打马上前,追着萧云晞去了。
魏怀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然跟他发火的主仆二人。
他们这群人里,从前最喜欢胡闹,最不讲规矩的就是萧云晞,即便是除开萧云晞,喜欢惹事生非的人他也排不上第二个,如今这事怎么了?他居然被萧云晞指责,还被南庭嫌弃?!
萧云晞只不过去了一趟西荒,回来不止是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像是瞬时变了一个人一般,前日柳瑄还在说,他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在宫中领了职,也该考虑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
这一瞬,魏怀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般,从前的潇洒放纵顷刻间不复存在,没人管瞎胡闹的日子只剩他一个人在过,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寂寞如雪!
马车里,听拓跋弘提起往事的苏薇,也同样目瞪口呆,难以言语。
拓跋弘讲的,跟那日苏讲的故事,几乎同出一辙。
他在北地出生,被其他马奴养到十二岁的时候,被人带回了苍狼部。
在北边放牧的马奴多是年老体衰的老人或是犯了罪的女子,像他们这样身强体壮的少年,是要回部落里做其他更重要更繁杂的差事的。
那个时候的苍狼部大君还是盛年,根本没将他这个儿子放在眼里,几位阏氏却都将他视为眼中钉,却又不好贸然除之,所以在一次大君治罪要将一群年轻的小奴隶驱逐出北陆的时候,她们让人给拓跋弘下药,将他一并送了出去。
送出北陆只是第一步,刚出关口,他们便被人贩子一路带往西荒,拓跋弘和那日苏一起被卖到了月兹国的角斗场。
只不过在拓跋弘的故事里,当初与雄狮决斗,逃窜跃上观众席的,是他而不是那日苏。
拓跋弘一身的功夫,在跃上观众席之后,直接挟持了愣在原地的小王子,威胁国王放他和那日苏离开。
那本是殊死一搏之后的最后挣扎,他本也没想着他们能活着离开,只是觉得,临到死,也总该拉一个身份尊贵的人来垫背。
那时候的拓跋弘,不管是对北陆的父君,还是对月兹国的所有人,都心怀怨恨。
众人对峙间,是小王子先开的口,他对于架在颈间的刀半分不惧,却还在那儿帮着拓跋弘以死相挟,要他们放人。
最后是王后开口求情,跟拓跋弘谈条件,王后要他放了小王子,并且跟着小王子入宫,当小王子的贴身护卫。若是能保小王子周全,三年之后,她可以放他们自行离去。
王后的话,无疑是给了拓跋弘一线生机。
即便是此刻国王受到要挟,让人放了他和那日苏离开角斗场,他们两人也绝对逃不出月兹国,可王后这么一说,他便可以在小王子身边活着。
拓跋弘答应了王后的要求,附带的条件是要带着那日苏一起。
两人一同进了王宫,做了小王子身边的护卫。
不知为何,小王子分外依赖拓跋弘,或许是害怕拓跋弘被国王或其他人害死,小王子白日里与拓跋弘形影不离,晚间也让他守在内殿,让他不许离开他的视线。
他们这般,拓跋弘都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守护谁?
在王宫中半年,拓跋弘和那日苏跟在王后的暗卫队长身边学艺,学成那日,两人入编暗卫时,一同向小王子宣誓效忠。
苏薇也看到了,拓跋弘右手上,与那日苏如出一辙的咬尾蛇纹身。
“入编暗卫不久,那日苏便潜逃了,救他的人,是苍狼部的将军,他们奉命前来,救走了那日苏,留了我一人在月兹国王宫里。”拓跋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落寞,他轻叹了一口气,“我本想守着小王子到三年的约定结束,可不过一年,大齐与北渊国合力攻打月兹,不过半月,月兹国举国覆灭,在敌军攻入皇城的前一晚,王后让我们二十个暗卫护送小王子从地道潜逃出城,要我们将小王子送到大齐,只说云际城有人接应。”
“有人接应?大君知道是什么人吗?”这话苏薇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不觉面色一凛,沉声问。
“王后没有说,只说让我们十日之内,将小王子送到云际城的云来客栈,到时候自然有人来寻。”拓跋弘摇了摇头,那些往事,过去十余年,如今在他的记忆里,也早已模糊不清,“可惜我们没有完成王后最后的命令,在快到云际城的时候,我们被齐军发现,一路追杀之下,小王子中箭而亡,二十名暗卫,只有我一人侥幸活了下来。”
“之后我在西荒和大齐辗转了数年,然后回了北陆,在苍狼部发动内乱,杀了几个亲王,囚了那日苏,从重病垂危的父君手里接过了苍狼部大君之位。”
“可是,这一切,跟那日苏如今来齐又有什么关系呢?”拓跋弘的故事,讲得不如那日苏那般详细和连贯,苏薇右手攥紧了衣袖,疑惑地看着拓跋弘。
“父君生性风流,奈何帐中三位阏氏皆身份尊贵且霸道善妒,所有被父君临幸过的平民女子,不是被贬为奴就是身死异处,我的娘亲被送到北地之后才发现怀了我,她冒死生下了我,却也在我诞生那晚丢了性命。相比之下,那日苏便比我幸运多了,他的娘亲是大阏氏帐中侍女,颇得父君喜欢,她在怀孕之后,请父君将她送到了南边的小部落,假装前去监督牧民们收羊毛和晒牧草,在那里住了大半年,直到生下了那日苏后,才随着部落北迁回了苍狼部。当初到月兹国营救他的人,也是他的母亲说服了父君,让父君暗中派了亲信前来,他本是父君心中属意的下一任大君人选。”
“所以,三年前那一场内乱,是大君从他手中夺取权位吗?”苏薇微微一愣,随即有些疑惑,“大君既然夺了位,为何要留他一命?”
这般夺权篡位的举动,别说在北陆,放眼这片大陆,那都是稀疏平常,成王败寇之事。让苏薇惊讶的,是拓跋弘既然当上了大君,为何不斩草除根,杀了那日苏?
“你或许难以想象,从北陆到月兹国,还有在月兹国的那段日子里,我们过得多么的暗无天日,我夺他的大君之位,是因为我才该是苍狼部的世子,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是,那日苏虽想取我而代之,可他当年毕竟救过我的性命,我们曾对着长生天发誓,生生世世永不相弃,我不能违背誓言。”
北陆各部落大君的位置,从来都是幼子继承,他年岁比那日苏小,他才该是苍狼部的世子和未来的大君。
当时那日苏为了登位,对苍狼部的人谎称他早已经死在了月兹国,所以,在他带人杀回苍狼部的时候,他并不觉得自己所为有错。毕竟在他回北陆之前,那日苏一直在派人追杀他。
可是,等得他真的平定苍狼部,抓了那日苏的时候,他却下不了手杀他了。
他给他打上奴隶的印记,将他发放到北寒之地。也是他低估了那日苏的势力,不过一年,北边就传来了那日苏逃亡的消息,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在防范着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回来报复。
这些年,两人偶有过招,那日苏毕竟气数已尽,可他没想到,那日苏居然会追着到大齐来。
“昨晚那日苏绑了大人去,真的只是挟持大人当人质吗?”眼看苏薇听得神色凝重,拓跋弘突然问道。
“的确只是当人质,微臣也只是在船上匆匆瞥了一眼大君口中所说的那位那日苏。只是,大君既然知道是他们,今日还要继续去月亮湾吗?虽然有承平王和宁王殿下派人部署,可月亮湾那边山高水阔,总归是防不胜防,万一有埋伏,大君的安危怕是会受到威胁。”
苏薇缓缓吸了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绪后,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若是再遇险,苏大人还会替本君挡箭吗?”拓跋弘却似乎真没将这件事儿当回事儿一般,只是挑眉笑问苏薇。
苏薇被他问得一怔,愣在那里,半饷没有答话。
“若是真的遇险,苏大人保护好自己就好,以本君的身手,如今不需得任何人再挡在身前,替本君以命换命了。”这一次,拓跋弘神色严肃,他一双眼望进苏薇眼里,郑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