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允墨本在和一众院士校对文稿,看到门外的苏薇,他放下了手里的书稿,匆匆出门来。
自从苏薇从苏宅搬出来之后,除开谈论公事,苏允墨很少见到苏薇。
她搬得匆忙,这些日子两人又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便也一直没机会跟她好好谈谈,苏薇似乎也一直在躲着他,这会儿看她过来,不免有些惊讶。
“即便是再忙,兄长也该注意身体。”将手里的食盒和包袱递给苏允墨,看他双眼通红,只怕是一夜没睡,苏薇轻叹了一口气。
“翰林院这边的差事今日就能收尾,也怪我没让人送信回去,倒叫你多跑了这一趟。”苏允墨见她这般,心中一暖,“拓跋大君那边没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吧?”
这次接待的差事,他本也该分担一二,奈何翰林院这边也人手不够,这几日行宫那边的事情便全部留给了苏薇处理,苏允墨看她面色也不太好,颇有几分心疼。
“大君待我……十分亲善。”说起拓跋弘,自昨日挡箭之后,苏薇对他的感觉越发微妙。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做出那样的举动。
她不会一时头脑发热便无缘无故为着不亲近的人做出不顾性命的举动,她也一直觉得,这世间能叫她舍生忘死的,大抵只有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可是,昨日在校场上,她是那般毫不犹豫,并且毫无畏惧。那一瞬心中涌起的感觉,到现在她自己都觉说不清,道不明。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她所作所为感动了的缘故,苏薇觉得,从西郊大营出来之后,拓跋弘对她的态度也有了极大的转变。
“如今两国结亲,日后往来出使之事必定不少,他若待你亲善,倒也是好事一件。”西郊大营上遇刺之事被太子让人压了下来,苏允墨并不知晓。
不过,他曾在苍狼部住过半月,拓跋弘本就是那种喜欢结交朋友的人,苏薇这般说,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兄长曾出使过苍狼部,先前可曾与那位雨公主有过往来?”自夜宴之后,拓跋雨回到行宫后就闭门不出,十分神秘,听萧云晞说他和太子都已经派人查过拓跋雨的底细,却半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有,苏薇这会儿也想看看,从苏允墨这里能不能打探到什么?
“我们到苍狼部的时候,圣女正在雪山圣宫之中为苍狼部祈福,不轻易见外人。”苏允墨缓声说,这几日,不仅是苏薇,朝中官员对于这个即将入宫的异族公主都是满心满眼的好奇,下朝时和在翰林院里,他已经被许多人问起过许多次。
只是,当时苍狼部遭遇雪灾,拓跋雨去了云霄山的圣宫祈福,那半个月里一次都没回过苍狼部,苏允墨也只是偶尔才听得拓跋弘提起几句。
“我先前在苍狼部时听说,雨公主自两岁时被封为圣女之后,就送到了圣宫抚养,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圣宫中学习,即便回到苍狼部,也常常闭门不出,虽说部落里的百姓都将她当做神明一般尊敬,可是这么多年来,即便是苍狼部里的老人,见到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云霄山的圣宫,是朔方原上的牧民们集资合力修建的,从前只是一个供北陆人们在重大节庆祭奠长生天的祭台,百年来几经修缮,祭台后面起了一座宫殿,殿中除却供奉神明金身外,还开始自草原上选拔圣女入圣宫侍奉神明。
虽说这习俗已经有近百年之久,可是,圣宫中的一切,对北陆的牧民们来说都十分神秘,就连口口相传的传说都很少,更遑论书面记载了。
“雨公主的母妃是东陆人吗?”苏薇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
拓跋雨的美,是那种相当惊艳的美丽,美得让人第一眼看到就会沉醉其中。
也正是因为这样,人们很容易忽略到自己看到的细节。
大抵是同为女子的缘故,初见拓跋雨时,她没有想其他人那般迷了心神,在仔细打量了那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后,她发现拓跋雨的轮廓比拓跋弘的要浅很多。
那般柔美的轮廓,还有深棕色的眸子,很少在异族女子中见到,可那精致的五官,却又带着北陆人的特征,所以苏薇才猜想,拓跋雨的母亲不是北陆人。
“她的母亲萨仁,年轻的时候是朔方原上最美的女子,被称作草原上的白月光,是前任拓跋大君的妹妹。”苏允墨摇了摇头,虽然没见过拓跋雨,可他曾在苍狼部见过萨仁,“不过,没人提起过雨公主的父亲,似乎那是苍狼部里的禁忌。”
“她与拓跋大君不是亲兄妹?”因为都姓拓跋,所以苏薇理所当然地将拓跋雨认作了与拓跋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却不想,他们只是表兄妹?
北陆人有自己的蛮族名字和蛮族姓氏,拓跋一姓,也只是在几十年前北陆与东陆往来通商之后,学习东陆语的蛮族贵族们给自己选的东陆姓氏。
“圣女在北陆人心中的地位非常,这位公主的身世也十分复杂,既然陛下已经下旨立妃,你做少自己的差事就好,其他的,还是少搀和为妙。”看苏薇满眼惊讶,苏允墨却是沉声打断了她想要刨根问底的念头。
他们这些臣子,在朝为官多年,陛下的脾性也算摸得清楚了,所有人都觉得这次立妃之事太过随意和仓促,也真是因为这般,所有人都觉得这背后必定有什么深藏的原因。
苍狼部与大齐修好不过十余年,再往前两国曾经战乱不断,那些隐没在战争里的秘密,追述起来甚至可能牵扯到先帝那一辈。
这种事情,他们这些当臣子的,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兄长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办差的。”看苏允墨神色郑重,苏薇点头应了,想起文史馆那边萧云晞还等着她策应,便也不再多留,嘱咐了苏允墨注意休息之后,匆匆离开了翰林院。
因着翰林院这边今日要整理入库,北馆那边人来人往,苏薇打探之下,发现那慕大人为了寻个清净地看书,干脆跑到了南馆。
存放起居注的书阁四面只有两尺宽的天窗,方便采光,想要翻窗出入基本不可能,唯一的通道就是正门。
苏薇本想着在北馆这边绊住慕大人,等得萧云晞悄悄从正门溜进去再溜出来,这会儿那慕大人坐在南馆门前的回廊下煮茶看书,半分不想挪动的模样,苏薇只能在心底叹气。
“苏郎中今日怎么得闲过来?”远远看到穿过小院的苏薇,慕朗自屋檐下站了起来,笑容可掬地打招呼,“是过来看你家兄长的吧?”
慕朗好棋成痴,因着十分欣赏苏允墨的棋艺,平日休沐时时常会往苏宅去跟苏允墨对弈,与苏薇也下过几盘,他一直觉得这丫头棋艺虽不如苏允墨,却还算有天赋,所以对她也多几分喜爱。
“兄长这两日在翰林院忙,下官今日休沐,便正好过来看望。”苏薇笑着应了,将手里的食盒递到了慕朗跟前,“下官记得慕大人最喜欢栗子酥,今日本特意替大人带了一份过来,月和斋刚出炉的,大人快来趁热尝尝。”
“你这丫头还真是有心,老夫倒也算是沾了苏侍郎的光。”慕朗眉开眼笑地看着食盒里热气腾腾的栗子酥,便也不在廊下坐了,招呼了苏薇去一旁的偏厅里喝茶。
偏厅在小院北边,临着书阁,轩窗一开,望出来一眼就能看到书阁的门,不过好歹慕朗移了位置,她若小心挡挡,萧云晞还是有机会潜进去的。
文史馆里官员不多,本差事也不多,所以这里虽然修得雅致,不过想要喝茶吃点心那都得自己动手,趁着慕朗去里间煮水泡茶之际,翻墙跃下来的萧云晞迅速闪身进了书阁。
等得一盘栗子酥吃完,闲话也聊得差不多了,那边萧云晞还没有要出来的意向。
眼看慕朗似乎还心系自己没看完的那半本书,苏薇咬了咬牙,只说自己最近勤加练习,棋艺有所进步,想找慕朗切磋切磋。
一听说要下棋,慕朗顿时来了兴致,翻出来自己心爱的棋子棋盘。
苏薇的棋艺,最开始是缠着书院的慕先生学的,只因着苏允墨喜欢。
那个时候,为了能尽可能多的和苏允墨相处,苏薇几乎学遍了苏允墨喜欢的东西,若是叫她自己选,她是断不会学这个须得静坐静思许久的围棋的。
与苏允墨对弈还好,她喜欢看他举棋思索的模样,可换做与别人对弈,还是跟高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这会儿她坐在偏厅里,面对着轩窗,一心只盼着萧云晞早些出来,奈何里头那位也不知是在书堆里迷了路,还是被什么给迷住了,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半分动静也无。
“老夫看苏郎中这心不在焉的,可是还惦记着其他事情?”眼看苏薇连输两盘,还输得很惨,慕朗一边收拾棋子,一边笑问。
苏薇被他问得一个激灵,忙摇了摇头:“是慕大人棋艺精湛,苏薇实在难敌。”
“这下棋最考心性,苏郎中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忙不妨去做。”慕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下官先前是因着前两日的差事有些分心,这一盘一定专心下棋。”见他有送客的想法,苏薇忙收拾了残局,先落了一子。
“是陛下纳妃之事?”慕朗见她这般,也是无奈,只能再与她开了一局,“老夫在朝中为官三十余载,还是第一次见陛下这般。”
他如今年过半百,算得上是两朝老臣了,这文史馆的差事,还是陛下体恤他年迈,特意安排在此让他享一份清闲的。
他们这些老臣议论圣上,苏薇并不敢搭腔,只是专心看着棋盘。
“昨日陛下还派了余公公过来,调了景和四年五月的起居注去上书房,老夫记得那个时候正好是陛下南巡,老夫当时还在翰林院,一路随行,那个时候的江南啊,刚刚经历了洪灾……”
慕朗忆起往事,说得滔滔不绝,苏薇捏着棋子,后面那些话,却是没听进去多少。
景和四年五月十三日,那是当时拓跋雨提起的日子,陛下说他那日正好也在太液池游湖。
可是,若是慕朗记得不错,陛下当时不是应该在南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