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这几日有官员们进出繁忙,明面上,为的是筹备太后寿礼之事,可实际上皆是来与赢相商议广莫城之事的。
这些年来,赢家笼络朝中势力,最开始的那几年他们还会有所收敛,发展到今时今日,已是这般明目张胆。
萧云景从宫中出来,赶往相府的时候,赢怀风正送人出来。离去的人形色匆匆,看到萧云景的时候还愣怔了一下,才慌张地俯身作礼。此人一身玄色长衫,是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萧云景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见对方能一眼认出自己,他还颇有几分意外,然而,不等他辨识出对方的身份,赢怀风已经跟他见了礼,请他进府了。
“父亲有要事与殿下相商,正差了微臣想去请殿下过来议事,却不想这般巧,殿下竟先过来了。”赢怀风领着萧云景一路穿过回廊往丞相府的书房走,赢相一心帮衬襄王,他这个御使大夫也是一大助力,赢怀风与萧云景又年岁相当,平日里私交也不错,这会儿一路同行,说话倒也随意。
“有要事相商,可是广莫城之事?”萧云景抿了抿唇,问道。
赢相这几日收拢了各州郡的门客,其中不乏耳目灵通者,或许,已有人知道了广莫城里的动静?
“广莫城?”赢怀风步子顿了一顿,转头看了萧云景一眼,“父亲收到消息,太子这几日携了几部众臣,准备在太后寿宴过后参二殿下和父亲三年前克扣发往滨州的赈灾款项一事,听说太子这次是证据确凿,胜券在握,几个大臣也都应下了此事,只怕两日后弹劾的奏折就会呈送到陛下面前了。”
“什么?!”萧云景也愣住了,三年前克扣赈灾款项一事,赢相曾说万事已经妥当。他们不过克扣了一成灾银,连账目出入都上下打点做好了,根本就是无迹可寻,也不知萧云轩到底是抓到了什么证据,而且,他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莫不是也已经知道了广莫城之事?
“殿下稍安勿躁,此事虽然事发突然,却也并非再无转机,殿下请往书房一叙,父亲自有妙计。”
赢怀风说罢,引着萧云景快步往书房去了。虽然自家父亲说有法子解决,可他心中总是隐隐觉得不妥,只怕这一次赢家,是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
太后寿宴当日,宫门大开,百官携家眷入宫贺寿,就连整个邺水城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萧云景一早便入了宫,跟太后请过安之后,便去了越秀宫找袁淑妃。昨日赢相所说的解决之法,竟是要趁这几日朝中多事,众多兵将又都调配往西境,叫他们先下手为强,逼宫夺位。
这件事不比以往的争权夺利,事关重大,赢相说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心中却是有诸多迟疑,所以想在被逼无奈,真正动手之前,再与自己母妃商议一番。
“逼宫夺位,成与不成且先不说,无论如何,那日后都是弑父谋权的大罪,即便是真坐上了龙椅,那也是要遭天下人唾骂的,云景你万不可一时糊涂,做此错事!”骤然听得萧云景说起,淑妃吓得霍然起身,急急说道。
她的确是想让儿子有朝一日九五荣登,坐上这万人之上的宝座,这样她便也能越过那一众后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可是,她从没有想过让萧云景做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
何况,如今并非乱世,萧铭风励精图治,正值壮年,太子萧云轩手下还有一大批追随他的官员和门客,他们袁家和赢家虽然在朝中势大,可是若是真的挟帝逼宫,他们不占理,这成功的几率便也十分渺茫,这赢相所说的法子,简直就跟送死无异!
“母妃稍安勿躁,赢相之所以提此办法,是因为他手中有一个重要的把柄,他说只需得在明日早朝之后,我们稳住皇城禁卫,让他与父皇谈上一谈,或是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这退位和重立新君的诏书拿到手,只是,如此一来,儿臣须得与母妃借力,借袁家在盛州之兵力一用,助我们在事成之后,彻底打压萧云轩一干人等。”
袁淑妃的顾虑,萧云景昨晚已经仔细思量过了,他自然也是不想背负这等骂名的,这也是他到现在还犹豫的原因。
可是仔细想想,若是明日不动手,两日后,太子的一本奏折弹劾上去,加上广莫城那些人咄咄相逼,只怕父皇会真的再不顾虑往昔所为之事,将他们这些年来所为公之于众,若是等到那个时候,赢相再拿出那个把柄来,也挽不回他那些被世人皆知的恶劣行径,最后只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罢了。
“你真要这般做?这些年来,你父皇可是待本宫不薄,若是……”袁淑妃见他说得这般笃定,沉沉叹了口气,有些怅然。
不想让萧云景动手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还是顾念这二十余年的夫妻之情的。虽说当初萧铭风娶她或是为了巩固皇权,安抚袁家。可是刚入宫那几年,萧铭风待她虽不如待傅琳那般倾心以待,却也还是宠爱有加的。一个是她的儿子,另一个是与她相伴了二十余年的夫君,这样的选择,对她一个女人来说,也太过残忍了些。
“母妃若是这个时候下不了狠心,等得再过两日,会丢了性命的人便是你我了。”萧云景叹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殿外,“母妃也该知道,自我们打算走上这条路的那天开始,或许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若是傅家不倒,他们或许不会有夺嫡之心,毕竟从前有傅家这个倚仗,除却太子之外,这五位皇子之中,便是萧云晞最有登帝的可能。可是,十年前傅家倒了,这些年傅家的势力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萧云晞也终日胡闹,一蹶不振,他这个地位处在不高不低的地方的二皇子终于是狠下了心思来,与赢家合作,走上了夺嫡之路。
“你若是决意如此,母妃自然是全力支持你的。”袁淑妃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自怀中取了那枚一直袁家的私印,“你将此印拿去,你只需得记住一点,不论你们要做什么,你的背后,还有母妃和整个袁家!”
那枚私印,是袁家兵符的一半。袁家在朝中虽只在六部任职,可是,他们在盛州屯养的兵力众多,这些将士并没有编入军制,更多的是以驻守家宅封地为名,可是,论实力和势力,都能以军中将领们一搏。
当年进宫的时候,袁父将这一半的兵符交到了她手里,另一半在她兄长袁德手中。自萧云景和赢家合作,走上夺嫡之路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有朝一日这半枚兵符一定能起到作用,却不想,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母妃放心,这一次儿臣必将奋力一搏,不让母妃失望!”接过私印,萧云景俯身朝着袁淑妃作了一礼。
外间春桃扬声提醒,说是太后已经起驾去了海晏阁,萧云景也不再耽搁,收好了私印,与袁淑妃一起往海晏阁去和众臣一起给太后娘娘拜寿去了。
寿宴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了傍晚,眼看红日西沉,太后因身子疲累回了寿康宫,各家官员才纷纷离席。
赢怀风与几个年轻的官员有约,先一步离开了皇城,回相府的马车上,便只剩下了赢相一人。
丞相位高权重,丞相府便一直都是建在皇城西直门外的紫宸街上,与诸位皇子的王府并列,离皇城不过半柱香的车程。
眼下刚刚日落,昏沉的天空还未完全被墨色染尽,紫宸街上甚至还有许多往来的车马,赢相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暗杀,会发生在马车拐进丞相府旁的小巷,准备驶进后院的时候。
往常自宫中或是府外回来,赢相都会在丞相府门口下车,只是今日在寿宴之上,喝了几杯悦妃娘娘敬的酒之后,他便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宫中酒太烈了,还是这几日为着朝中事还有明日的谋划太过操劳而有些不胜酒力,坐着马车回来的赢相这一次没能在府门前下车,而是让管家将车驾到后院,本是打算直接自后院回房,却不想,就是这般变动,让他在这小巷子里遭人拦截。
来的是七八个黑衣人,手持弯刀,他们的动作快若鬼魅,甚至都没有惊动巷子外面往来的人群和丞相府里的护卫,那柄弯刀就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你们是谁,想做什么?”车门打开,看着外面围拢过来的黑衣人和还扑倒在车辕上被一刀封喉的管家和车夫,昏昏沉沉的赢相这才终于猛然醒过神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管你们要什么,尽管开口,咱们有话好好商量!”
“我们想要的,不过是你的狗命罢了!”跃进马车里的人一手紧扣着赢相的喉咙,阻止了他的挣扎,另一只握着弯刀的手已经扬起,电光火石间,一柄弯刀猛地没入了赢相的心口,看着大片血色在他正一品的朝服上晕开,黑衣人看着满眼惊诧的赢相,冷冷地笑了,“这一刀,是你欠夏沾衣的,当年在北陆发生的事情,别以为夏沾衣死了就可以瞒天过海,这笔仇,总是有人给你好好记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