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梦境
“你们敢动我娘，便先杀了我！”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少年，挡在一处小小门口前，他紧抿着唇，看着面前的众人。
话语铿锵，却不怎的有力。
他心中明白，面前这些人，仅动动小手指便能让他死无全尸，但他如今却又没有别的选择。
干娘在他将死之时救了他，阿舟视他为亲兄弟，如今，哪怕此处只剩下了干娘的尸身，他也不能让他们带走！
是啊，尸身。
阿舟被那道人带走，至今未归，而干娘，就在阿舟走后，便被一群白衣人持着除魔卫道的名头……
在六子看来，干娘怎会是甚么魔，若说魔，那群白衣人，还有这群面目狰狞的道人，才真正称的上‘魔’之一字。
看着单薄的六子，几人不由哈哈笑起来，一个黄衫男子伸手一拨，手都未曾碰到六子，但六子却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他直接被抛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他喉头腥甜，转而咳出一口鲜血，却仍旧道：“你们、不能进去！”
他要等到阿舟回来。
六子一步步磕磕绊绊又走到门口，然众人看他的目光却是如猫耍耗子一般。
他们杀一个凡人容易的紧，如今不过是见这娃儿有趣，才手下留情了些许，见六子不识时务，其中一人皱了眉头，口中只道：“莫要这崽子碍了我们的大事！”
其他几个连忙应声，显然，此人在众人之中，还是较为有地位的。
一个矮个子的黑衣裳男人在一旁狗腿地笑着附和：“陆前辈，这小子不知尊卑，不如便由小的来教训教训？”
得了允许之后，他转向六子，眸中带上了几分阴毒。
“小子，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哼，也莫要怪爷爷我了！”
他嘴角带着几分冷笑，两条短胳膊像树干一样又粗又硬，忽而向天举起，手腕间的几个圆环便升腾起来，隐隐听着，竟是带着些许哭嚎声，正是聂存的法宝，噬鬼圈。
见他竟是祭出了噬鬼圈，众人面上也带着些许不适，他们自诩正道，这聂存却每每总使这样邪门的法宝。
但向陆寻那处看去时，却见他面色如常，并未有甚么变化，众人虽心中不适，却也将一颗心放下了，陆寻是少见的天才，又有青山派在身后撑腰，他便是将这青城换个皇帝，也只会有长老说他一句不懂事罢了。
那噬鬼圈轰然打出，六子面色发白，却仍旧是站在门口不曾躲闪，他眸中带着几分对未知的恐惧，深深记得此刻，众人看他的目光，便似看一只蚂蚁一般……
“六子！”
顾之舟赫然睁开了眼眸，发觉眼前竟是一片漆黑，而他额头上亦是冷汗密布。
是夜，他又梦见了六子。
这梦太过诡异，他不知是真是假，心中便叨念着，梦与现实总归是相反的。但六子那种无能为力与恐惧，他却是感受深刻。
便是此时，他的手脚亦在微微发颤。
离开那丑虎的洞穴，已然两日，顾之舟仍旧未离开这迷踪山脉。
不是他不想离开，他一刻不曾停留，累极了便随便择一处休息片刻，然，如今两日已过，他却仍旧未曾见到这迷踪山脉的边界。
甚至有时他想，这迷踪山脉，是否就是个没有边界的怪圈……
他颤抖着手去摸腰间的水囊，忽见对面密密的草丛微动，晃动的黑影便好似鬼魅，他不由神色陡然一紧，手中抓紧了腰间的骨刀——这是他在洞中捡了块骨头磨出来的，虽不怎的锋利，却也聊胜于无。
“谁在那？！”
他提高了声音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
但，一刻过去了，什么也没有，一阵风吹过，草丛又发出了微微声响。
顾之舟不由皱了眉头，又重新将那骨刀插到了腰间，只道是莫非自己如今有些草木皆兵了？
但他总觉得，自己好似被甚么盯上了，有一双眼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家伙逃出来了？”
一个声音忽然在顾之舟脑海中回响起来。
“唔，倒是还有些长处，并非笨地无药可救。”
又是那个怪老头。
打从那一日这怪老头将他错认甚么顾家人，今日是头一次开口，虽说的也是不着四六，却很好的缓解了顾之舟紧张的情绪。
顾之舟也并不打算休息了，起身又准备接着前行，他身量小，虽是行程慢，却是容易隐藏的很，统归来说，有利也有弊。
“你小子，竟敢不理老祖宗我！”
伴着脚下干草发出的动静，这声音又愤愤然响了起来。
“便如你这般走，怕是一辈子都走不出这迷踪山脉了！”
瘦弱的少年四下看了看，见周遭没甚么生物，便压低了声音喃喃道：“老伯，你知道怎么出去？还请老伯指点！”
他曾怀疑过自己走错方向，但方圆几里内，只能看见寥寥林木，却不见一活人，亦是求救无门，如今听这老头此话，心中不由一阵激动。
“哼！你之前同老夫说，你不是顾家人，那老夫为何要帮你？”
这话将顾之舟问的不由哑然，磕巴了半晌，才不由道：“你，你那日说，不是只有顾家的人才能继承天……天什么水吗？我虽不知道我爹是谁，但我娘为我起名顾之舟，那我爹应是与顾家有些关联的……”
他那日听这老伯说的不尽明确，如今想来，那东西应当是家族中代代相传的，他虽没见过，但如今拿来用一下，待见了娘，可再说这身世之事……
“天水滴。对啊，你继承了天水滴，那你定是顾家的子孙。”
那老头喃喃两句，便又抬高了动静，只道是：“屁个天水！天水滴乃是顾家传家之宝，若是后头你再说错一次，莫怪祖宗我撕了你的嘴！”
顾之舟被骂的愣了愣，莫名多出了一个祖宗，但如今他需得忍着，老头么，年纪大了，脾气不好是能体谅的。
如此便好脾气道：“天水滴，我知晓了。但我不曾记得继承过天水滴……”
那老头张口又打断他：“天水滴自你出生便在你体内，与你生息与共，你自然是不知晓。”
天水滴乃是顾家的传世灵宝，流传自顾家血脉间，而距离上一次顾家子弟解开封印，已然是五百年前了……
而如今听这孩子之言，他不在主家，甚至不知顾家，天水滴怎会随他血脉降生？
顾之舟不由惊讶，又听那老头问：“你身上可有甚么水滴型的痕迹？”
水滴型？
这个胎记顾之舟记得清晰，因为此痕迹就在他眉间，便好似女子贴的花钿一般，幸好印记极浅，不仔细看，也看不出甚么。
这便是天水滴？
顾之舟心中揣着疑惑，不由伸手缓缓抚向了额间，便在他的手触到那印记时，那印记忽而发出幽蓝光芒，黑暗中，这光芒格外分明。
顾之舟眸中不见，而对面一双金黄色的兽眸却是瞳孔一缩！
只一瞬间，那幽蓝光芒便将这小人儿整个儿包裹住，与此同时，那草丛之内，一漆黑巨兽一跃而出，它长吼一声，却已然晚了——小人已全然不见了。
顾之舟只觉眼前微微带着几分眩晕之感，先前还漆黑的暗夜如今竟是变作了明亮的天空，他不由闭了闭眼睛，然后再缓缓睁开……
只是这天空也奇怪地很，竟是一片白，没有云朵，没有日头，干净的……干净的好似在做梦一般。
脚下已然不是迷踪山脉混着枯草的雪地，一片黄土地蜿蜒向远方，他远远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头。
唯一带着些许生气的地方，大约就是顾之舟身旁的一个小茅屋了，不过已然破旧不堪，小茅屋旁边有一个同样小小的池塘，水清澈的很。
顾之舟低头去看，池中倒映着自己，一张苍白的脸，乱糟糟的头发和疑惑的眼——额间却没了那水滴印记。
“既然来了，便进来坐一坐罢！”
这声音熟悉得很，正是方才和他对话的那个老伯，顾之舟不由眸光一亮，匆匆往茅屋走去。
门嘎吱一声拉开，一个灰袍的老头儿坐在简陋的屋子里，看着走进来的小人儿，面无波澜。
顾之舟被他盯着看，只觉他眸光似不经意，却着实锋利，心中不由微微忐忑。
他大约能猜出这是甚么地方，但心中又不能笃定，便先行冲着这正襟危坐的老头端正行了个礼，口中只道：“顾之舟拜见老伯。”
“你可知此处是何处？”
那老头儿须发皆白，身子圆乎乎的带着三分喜感，一双眼眸却仍旧是锋利地紧，面色也不曾放松。
顾之舟半猜半问：“若阿舟猜测不错，此处应是天水滴之中。”
“是也不是。”
那老头儿如今脸上才带上了三分笑意，口中缓缓道：“老夫乃是顾乘风，乃是这天水滴的引导人之一……”
随着这顾乘风的缓缓讲述，顾之舟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心中道，果真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
原来，此人竟当真是顾之舟的老祖宗，之一。
而天水滴，于如今的顾之舟来说，除了能放些东西，算是个超级大的储物袋，也没其他作用……
“……你既来了此地，便是与天水滴有缘，此后，便由你跟随老夫修习炼丹之术！”
顾乘风唠唠叨叨一番，以此句做了收尾。说完，便抬着胖乎乎的双下巴看着顾乘风，一副‘你该跪下谢恩了’的表情。
说实话，顾之舟不禁心中有些失望，忽而问道：“老伯，习丹术需几时？”
顾乘风摆出一副倨傲模样，缓缓只道：“若要入门，少不得一二年，若精通，数十年罢了，只看你是否有慧根能练得出灵丹了！”
他已然做好了准备，将自个儿一生炼制过的极品灵丹为这小人演示一遍，只等着他满眼崇拜地问：前辈如今练了多少灵丹？
却不想，这小人儿开口了，却是道：“敢问老伯……此处可有甚么吃食？”
顾乘风被问的懵了，半晌才干巴巴道：“……没有。”
但是他有很多灵丹，甚么味道的都有！
“那劳烦老伯送我出去罢……我得去寻些吃食。”
从迷踪山脉去往青城，他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赶呢。
顾乘风好容易心中缓过了劲儿，不由脸上带了三分忿然，怒道：“你不愿学丹术？！”
顾之舟缓缓跪下，恭恭敬敬冲他叩了个头，口中只道：“阿舟愿意。只不过……”
他冷哼一声：“不过甚么？”
“不过阿舟还有病重的娘在青城等我回去。我若此时习丹术，对不住娘，亦对不住老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