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软。好暖。
顾之舟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不由又往那温暖处滚了滚,口中嘟嘟囔囔道:“娘……火炉烧的太旺了……”
如此说着,眼前的景象却也映入眼帘,青黑色的石壁,石壁根儿处一条硕大的森蚺,正僵直着。
此处不正是那丑虎的老窝?那自个儿如今……
顾之舟壮着胆子抬头往上看去,一双金黄色的兽瞳正漠然的看着自个儿。
洞穴之内赫然传出一声凄厉惊叫,将四处觅食的鸟儿吓得扑棱棱飞的精光。
顾之舟慢慢往下退,嘴上扯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干巴巴道:“我这就下去……”看着那丑虎眸中的几分不屑,他心中认定了,这丑虎绝对能听得懂他说话。
不过,他昨晚儿竟是在这丑虎的怀中睡了一晚上,怪不得他总觉得好似回到上辈子睡席梦思床垫的时候,不过这丑虎的肚皮当真是舒服的很。
说到肚皮,顾之舟不由想起来他昨夜插进去的那一截儿树枝,一双桃花眼颇带了几分心虚往这丑虎身上看去——果然,那树枝仍然在它腹部支棱着,周遭的血都已经干涸了。
只看着便觉得痛。
顾之舟心中不由涌起了几分负罪感,在迷踪山脉中,一点伤便可能要了一只强悍野兽的性命。
在冬日中,血腥味儿是最能激发兽性的东西。
不过,却也不能任由这伤口如此,待发炎了,更是一桩麻烦事儿。
顾之舟紧紧皱了眉头,清清喉咙只道:“昨晚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你若能明白,我今日便将伤口给你清理干净,可能有些疼……”
如此说着,他不由抬头快速看了这丑虎一眼。
唔,依旧面无表情。
不过也可能是他多虑了,一只兽就算能听得懂他说话,还能有甚么表情,莫非还能咧嘴冲自个儿笑一笑?
顾之舟脑子里不由模拟了一番场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赶忙又将那画面从脑袋里驱逐出去。
他低着脑袋自个儿纠结,故而亦未曾发现,这丑虎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说干边干,顾之舟小心翼翼察看了它的伤势,周遭已然红肿了,幸好,时间尚短,加上如今是冬日,还未曾发炎。
此处并没有什么药物,然,他来这青龙大陆之上九年,也大约知晓些应急的草药。
只不过便包扎不得了,这丑虎体型硕大,已不是扯块袖子便能搞定的了。
如此想了想,他大约拟订了一个办法,便同这丑虎商量:“我如今得去外头寻些药材为你包扎,你在此处等我,莫要乱动了。”
如此,他便小心翼翼往洞口走去,却不料才行两步,那丑虎一伸爪子,便又勾住他的脖领子,将他捞了回来……
如此三番四次,顾之舟再傻也明白了,这丑虎定是不让自个儿出这山洞!
他颇带着几分气愤,只觉这丑虎当真是不识好人心,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做挣扎了。
没一会儿,却听咕噜噜的声音想起,他腹中唱起了空城计,顾之舟脸色一红,不由将肚子扣紧了。
他昨日本就未用甚么食物,昨晚又跑了不知多远,体力都耗尽了,如今饿了也是正常。
如今这处能吃的,除了昨晚这丑虎用来给他养膘的肉,还有就是——那条通体缠着褐色斑纹的森蚺了。
对了!
他如今当真是脑子钝了,这眼前摆着的材料不用,竟还要出去寻。
那蛇胆岂不是个好物?正适合如今的丑虎。
如此想着,顾之舟兴冲冲地便爬了起来,但取蛇胆也并不是个容易的活儿,他左抠右挖,费尽气力,都没能将那厚实的蛇皮弄出一点儿裂口,反倒是自个儿,累出一身汗水。
呼哧呼哧喘气间,耳边却又有人道:“蠢!”
这次他听得明白,他僵着身子,支棱着耳朵回头看去,身后的丑虎正趴在地上——懒洋洋地迎上他的目光,一副霸气模样。
顾之舟连忙把视线收回来,心中不由嘟囔道:“莫非真是这丑虎在说话?”
“蠢,且愚不可及!”
那声音又轰然响起,顾之舟不由脑仁儿一阵疼,忽而皱了皱眉头,这声音……好似是直接在自个儿脑海中响起的。
他心中不由试探道:“你是谁?你在何处?”
他等了片刻未收到回应,便又低声说了一遍,只不过声音甚小。
“哼,我是你祖宗!”
这话说完,不等顾之舟的怒气上来,便又噼里啪啦骂起了顾之舟。
“作为顾家的后人,你当真是蠢死,笨死!连你爹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顾之舟默默听着,这声音乍一听带着几分苍老,但骂起人来却当真是中气十足。
已然一刻钟了,这老头儿还未停过口,而自个儿脑袋里,亦好像被一堆破喇叭塞满了,吱吱喳喳作响。
待那声音终于沉寂片刻,他才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你知道我爹是谁?”
这实在不能怪顾之舟的好奇心,他九岁了,实实在在没有见过他那名义上的爹一面。
只有常年病怏怏的娘,口中不时唠叨两句,说的也全是他爹如何英武非凡,他再问起时,却连名字也不肯透露。
顾之舟时常觉得,他爹应当是被人追杀的穷凶恶极之徒……
要不然,他娘也不必如此藏着掖着。
被问到这话,那老头也半晌没说话,顾之舟不甘心,便又问了一句。
“你爹不是顾清风?”
这声音带着三分狐疑,又道:“你不是顾家最蠢的那个顾城吗?”
除了顾城,他真是想不出能有更蠢的顾家子弟了。
顾之舟不由默默翻了个白眼:“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顾家的人,也不叫顾城,我家在青城西胡同。”
那声音也沉寂了片刻,而后才道:“不对……不是顾家人,怎么能继承天水滴?不对不对……”
如此唠叨着,便渐渐听不到动静了。
“天水滴,是甚么东西?”
顾之舟再问话时,脑袋里也没有什么人说话,好似这个声音不过是他的错觉。
他不由伸手摸了摸自个儿额头,他眉心上方一处,有一水滴状胎记,方才听这老头儿说起天水滴,不由下意识,便想起了这处。
不过那人却不再说话,顾之舟心也宽,便继续捯饬那可怜的森蚺,半个时辰后,他才发现自个儿所做俱是无用功,那森蚺的外皮上仅仅有了几道划痕,最后还是亏了那丑虎。
寒光微露的利爪一出,便将那森蚺厚实的皮肉划出了深深的伤口,又一爪下,便将这森蚺开膛破肚!
浓重的血腥味儿不由令顾之舟皱了眉头,他忍着胸中翻腾,取了那蛇胆,又让那丑虎服下,接着将那树枝清理了,见并未有多大的出血点,这才安心了些。
便抬着一张俊秀的小脸,冲着那丑虎唠唠叨叨:“如今我也算是不欠你甚么了,你虽受了伤,但近期却也不必再出去觅食,也安全地很。”
“便让我离开可行?我如今有急事需要回去,我,我回去瞧一眼,过两日,定在回来给你送吃食,可好?”
顾之舟大着胆子摸了摸这丑虎的皮毛,看它天生一副凶狠模样,几句话不由说的战战兢兢,又抖着爪子将手放下。
那丑虎抬起头来看他,半晌,它忽而将一颗脑袋凑过来,正对着顾之舟便张开了血盆大口。
真的是血盆大口,这张嘴,几乎能将顾之舟整个小脑袋装在里头了,顾之舟不由哆嗦一下,紧紧闭上了眼睛。
同时,脑海中又不出意外传来一声:“怂货!”
故而亦未曾看见,那丑虎一双金黄色的兽眸中竟是掠过一抹戏谑,利齿微露,仿若在微笑一般。
顾之舟平日是胆子略小些,怕事了些,但他认为这些都不能抹灭他闪闪发光的五好人格魅力。
对于脑海中这个突然出现且出言不逊的老头,顾之舟还是感到有些愤愤不平的!
就算是精神分裂,给我分裂个正常点的人格不行吗!
感觉身旁没有兽的腥臊味儿,顾之舟这才微微睁开眼眸,只见那兽又趴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闭目养神。
顾之舟不由微微皱了眉头,心中涌起一阵无奈,更多的,却是无助,他亦背靠着山洞缓缓瘫坐在地上,至于这兽照例给他的肉,亦仍旧丢在他的脚下——一动未动。
如此,两日一晃而过,那兽受了伤,不宜打猎,便以这森蚺为食,因着蛇胆与气温,那伤口并未恶化,反在慢慢痊愈。
相比之下,顾之舟就要凄惨地多,他已三日未曾进食了。
他缩在这山洞一角,身形看着格外羸弱。
玄烈不懂人,可以说,勿论他是一个人,还是如今的一只兽,他都从未搞懂过。
也是讽刺,他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尽力躲着芸芸众生,却总被人纠缠着,不得脱身。
而如今,他不过想要一个小人儿,这小人儿却宁死不愿。
今日,它照例撕了一块最鲜美的肉,丢在这小人儿脚下。
顾之舟虚弱地很,他饿得狠了,便是盯着这一块生肉,都不由咽起了口水,然,干裂的嘴唇却仍旧道:“求求你……让我回去,看看娘,我就回来,我一定回来……”
他觉得眼睛酸地很,但此时却流不出眼泪。
“若不能……你便现在杀了我,我也算将心放下。”
娘?那是什么?
是两次将他抛弃过的人。
玄烈缓缓后退一步,金黄色的兽瞳倒映着眼前的小人儿,一张小脸苍白的很,只一双桃花眼,在晦暗的洞穴中,仿若闪着星光一般。
他瘦削的很,仿佛只需要一下,这小人儿便会断成两段,便是让他离开,他亦不可能活着走出迷踪山脉。
玄烈听见自己叹了口气,但如今他是一只兽,已然不会叹气。
顾之舟闭着眼,忐忑间,脸上却觉一片湿热……心中不由苦笑,只道,完了,脸要被吃掉了!
不,它好像没要吃自己,粗砺的舌头滑过,顾之舟的脸颊不由一片红彤彤,接着是脖颈儿,还有露出一小节儿的手臂……
无一例外都被这丑虎给舔了一遍!
就连自个儿的头发,都带着它黏哒哒的口水!
他心中愤愤,这是吃之前先给自个儿洗个澡吗?
顾之舟做好了血肉四溅的准备,却不料,最后这丑虎竟是伸出爪子,将他推离几步,顾之舟正要说什么,赫然发觉身后便是洞口……
它,要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