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知老夫人有把紫晴给大少爷的打算后，雯鸳闭上了眼。
她自认能力相貌皆不输紫晴，许是天生的性子不同吧，她不好出风头，喜欢稳稳当当的，别人也都赞她举止端重行事大方，连夫人都说过她是个好的。
可老夫人偏偏对紫晴青睐有加。
就因为紫晴的模样更艳丽几分，言谈更爽利些？
偏偏这些都是她看不上的。
若是个主子小姐，这样的自然是极好，可只是个丫鬟下人，这样就有些锋芒毕露了。
尤其是当下人的，最主要的就是要博得主子欢心，而不是让自己的光芒盖过主子。也亏得这么多年老夫人的袒护，紫晴不但出尽了风头，还让众人敢怒不敢言。
不过这样也好，更衬得自己端方敦厚，让众人在心里就更偏向自己。
紫晴就算再得老夫人偏爱又如何，她背后只有老夫人，而自己已得众人之心。更难得的是，夫人言辞间也颇为赞赏自己。
要知道夫人同老夫人不睦已久，对彼此身边的下人本应也不甚喜欢，可自己偏偏就得了夫人的欢心。
年岁见长，雯鸳也开始考虑起将来的事。自己是家生子，左右也不过是老夫人赏了恩典让她父母自行给她婚配，再好也是配小厮，逃不过还是奴才的命。可若是能成了姨娘，那也算是个主子了，从此便可以彻底的翻了身。
至于做哪位爷们主子的姨娘……老爷年事已高，而且后院如花美眷众多，夫人又是个极厉害的，肯定不用想的。年轻一辈的，有大少爷和二少爷，只要她不傻，就不会选二少爷。
至于成为大少爷的屋里人，首先要过的就是夫人那关。自己在夫人那里已经有了个好印象，接下来，就是要让夫人看到自己的好处。
夫人最忧心的就是大少爷的学业，对大少爷身边的下人把控尤为严厉，生怕会出现品行不端的带歪了她的宝贝儿子。雯鸳决定就从这点下手，平日密切关注着大少爷身边的人事，什么时候添了个小厮啊，又有那个丫头往少爷跟前凑啊……没成想还真让她逮着一个。
是冯姨娘的侄女。
十四五的年纪，一双丹凤眼水灵灵的，刚长成的身段更是引人遐想。
冯姨娘近年来已不大得宠，便想着法子将自己侄女送了来，一心巴望着能攀上大少爷。在她看来，相府将来都是大少爷的，而现在大少爷又是夫人的宝贝疙瘩，大少爷要什么夫人岂会不答应。自己侄女这样好的模样，若真能入了大少爷的眼，自己的好处又岂会少得了，便是从此再也不得宠了也不要紧。
不过冯姨娘也真是蠢，有这个念头的人从来都不少，有貌美如花的女儿的人更是不少，可大少爷身边一直都干干净净的，最亲近的也不过是从小伺候的两个大丫鬟。
这摆明了是夫人盯得紧呢，可冯姨娘偏偏被猪油蒙了心，看不见。这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
雯鸳自己没有去见夫人，而是派了个小丫头夕蓉去。她让夕蓉见了夫人后说，“这几日大少爷来给老夫人请安，身边跟了个眼生的丫头，长得倒是标致得很，就是行动间有些轻浮，老夫人见了很是不喜，当面说了那丫头几句，没成想大少爷竟百般维护，把老夫人气得心口疼，直说要让人告诉老爷去，让老爷好好管教管教。还好雯鸳姐姐及时给劝住了，哄着老夫人歇息不提。不过大少爷的事还需夫人多费些心，免得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钻了空子，没得带坏了大少爷。若是为这耽误了学业，那才真是罪过了。”
果然，夫人听了对她感爱不尽，还让夕蓉带话说，托她平日大少爷去给老夫人请安时多留意一些，若再惹老夫人生气，还请她多周旋一二，再悄悄派了人来禀一声，将来自会感激她的。
雯鸳听了夕蓉的回话，放心了。
没过几日，她就听闻冯姨娘被夫人禁了足，而大少爷身边的那个妖精似的丫头也没了踪影。
她知道老夫人是一直准备给大少爷一个姨娘的，而自己又有了夫人的支持，这个姨娘的位子，自己势在必得，可后来无意间，她得知了老夫人中意的人选是紫晴。
老夫人一旦发话，就是夫人也违抗不得。
雯鸳想起紫晴明艳的笑脸，狠狠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闭上眼，心中深恨。她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她，老夫人为什么只看得见紫晴，就看不到自己的好！
伺候老夫人这么些年，虽然都拿着大丫鬟的份例，可紫晴因着老夫人的偏爱得到的多得多，她都忍了。先下关乎着自己的终身大事，难道也要忍了么！
看着紫晴做姨娘，自己配小厮，日后见了面她还要对紫晴行礼问好，这让她怎么甘心！
雯鸳深深绝望了，她不甘心又如何，除了忍还能怎样。
可没想到峰回路转，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给了她一线生机。
紫晴这些年性子已然被捧坏了，心气儿高的竟然看不上大少爷，非要自请去给大小姐做陪嫁丫头，妄想着嫁给状元郎，来日还能压制住大小姐，成为徐府掌权人。
这一下可惹怒了老夫人，让老夫人彻底厌弃她了。
雯鸳觉得自己做梦都能乐醒，想着要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老夫人给了大少爷。
等到紫晴重病被夫人撵了出去，大小姐出嫁，大少爷定亲，老夫人还是没有动静。
雯鸳有些急了，自己已经到年纪了，老夫人若再不把自己指给大少爷，就只能放出去配小厮了。
然而没让她等多久，老夫人就叫来了她的父母。
老夫人说：“雯鸳这丫头服侍我最久，若不是到了年纪，我是万万舍不得放她走的。她这么好的模样品行，我想着若让你们带出去随意配人，那可就糟蹋了。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跟你们说，我亲自给这丫头的掌了眼，寻了一门极好的亲。”
她父母听了自是喜不自禁，老夫人亲自保的媒，多大的体面，连忙问是哪一家。
“是城北庄子乌管事的儿子，”老夫人道，“乌尚荣。他奶奶原是老爷的乳娘，照顾老爷尽心尽力，年纪大了又落了一身的病。我念她劳苦功高，她孙子一落娘胎我就给放了出来。那小子也是个极争气的，考了秀才，来年还要考举人。人品相貌也都不差，配雯鸳正好。”
雯鸳同父母跪在一起，本是早已心凉，她甚至以为老夫人早就知道她私下的小动作，这就是给她的教训，可听了老夫人的话，不禁又打起了一丝精神。
她父母已经乐的找不着北了，听老夫人话里的意思，等雯鸳嫁过去了，也就成了自由身，不用再做这伺候人的奴才，未来姑爷还是个努力上进的，这真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夫人慢条斯理地押了口茶，“我冷眼瞧了这么些年，雯鸳确实是个好孩子，我也疼她。她是个惜福的，也能守得住福，只要踏踏实实的过下去，好日子少不了。”
雯鸳的父母拉着她磕头谢恩，当日就把她带回去了。
亲事一定，乌家的聘礼就送了来，老夫人也赏下好些东西给她润色妆奁。
待得迎娶吉期，雯鸳颇为忐忑的上了轿。这几日她父母也去打听了，只说这乌家虽也都是奴才，但因为乌嬷嬷资历老，在年长的主子面前颇有脸面，近几年混的很是不错，家境可谓是殷实，不仅有自己的府邸院落，还有成规的仆人伺候。
但这到底是道听途说，谁也没亲眼见着，雯鸳还是不大放心，直到过了门，见那乌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一进了门，丫头仆妇都称少夫人，这才彻底安了心，欢喜起来。
眼下日子过得顺遂，雯鸳回想起以前勾心斗角的后宅生活，轻轻笑了。相府虽是豪门贵胄，可每日都如履薄冰，不敢出一点差池，哪有现在的日子舒坦。
公婆虽还是奴才，可夫君同自己都已经是自由身了，夫君还有功名在身，前途一片光明。
闲来无事时，雯鸳便又想起了紫晴，那个总是飞扬跋扈的女子。
她还未出嫁时，紫晴就因为病重被夫人撵了出去，现在已经半年过去了，也不知好了没，亦或是不中用了……不管怎么说，她也得去看看，毕竟有十几年的姐妹情谊不是。
叫人套了车，带着几个丫头婆子，七拐八拐的，又问了人，才找到街角一个破败的院子。
紫晴的那个酒鬼哥哥不在，只留她嫂子在家，可她嫂子也不在屋里照顾病重的小姑，自己坐在门槛上，和邻里拉家常。
雯鸳由丫鬟扶着下了车，一个婆子先上前一步，对那颇有姿色的妇人问：“可是花大嫂子？”
花嫂子站起来，打量对方的眼神里带着防备，但见来者有些阵仗，还是客客气气地开口，“大娘是……”
雯鸳不待那婆子答话，笑着便走过来，“嫂子可还记得我？我来瞧瞧紫晴。”
“你是……”花嫂子只觉得眼熟，来回打量了两遍，才猛然想起，这不是老夫人身边的雯鸳姑娘嘛！
“现在是乌少夫人。”婆子在一旁提醒了一句。
花嫂子愣了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不明显是捡了高枝飞嘛。她也听说了，和自己这命苦的小姑不一样，人家一跃已经成了主子了。
再说话就带上了刻意的讨好，花嫂子笑容殷勤，连忙将主仆众人请进了屋。
一进屋，花嫂子就张罗着泡茶，“少夫人快坐，我这也没什么好茶，少夫人将就着吃两口吧。紫晴那死丫头还在屋里床上歪着，我这就去叫她起来。”
雯鸳拦住她，一笑道，“嫂子不必忙活了，我自去看她便好。倒是我带来的好些补品，还得劳烦嫂子去拿一下。”
婆子极有眼色的拉着花嫂子出去了，丫头有些嫌弃的打起那带着油渍的帘子，将雯鸳让了进去。
里面紫晴早就听到了动静，强挣扎了半日，奈何病了这么久，身上早没半点力气，躺在床上直喘气，看见雯鸳穿金戴银的在丫鬟的簇拥下进来，两眼死死盯着她看，“你、你，你来做什么！”
雯鸳在不远处的凳子坐下，“咱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病了，我自然要来瞧瞧你。”
即使病卧中神色憔悴不堪，紫晴眼中的凌厉依旧不减，“哼……你是来瞧我的笑话吧。”
“你这张嘴啊，”雯鸳摇摇头，知道她尖酸刻薄惯了，也不加理会，“罢了，也就我能受得了你。”
“呸！”紫晴啐了她一口，却咳了好半天。
丫鬟连忙挡在雯鸳前面，生怕自家主子被那晦气沾上。
紫晴见了，咳得眼都红了，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雯鸳命一个丫鬟倒了水给她。
紫晴一时也顾不得逞强，抢过杯子一气儿都灌了下去。她已经渴了好半日，叫人也叫不来。
这会儿喝了水缓了过来，紫晴狠推了那丫鬟一把，“滚，用不着你假惺惺！”
雯鸳还没说什么，被推的那丫鬟先发了脾气，“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少夫人好心好意给你水喝，你竟这般无礼！”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紫晴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那丫鬟哼了一声，说了句活该。
雯鸳也没让人帮忙去给她顺气，等她缓过来了，才淡淡吩咐众人都退出去守着。
屋里没人了，雯鸳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紫晴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现在和她们是一样的东西，而我，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老夫人早就给你安排好了出路，可你却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可惜了。”
紫晴没力气说话了，只能狠狠瞪着她。
“早些年我也劝过你，让你别那么轻狂，容易得罪人，你不听。不过老夫人一向偏袒你，你也没吃过多大苦头，倒把你惯得愈来愈无法无天，连大小姐都敢算计，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没了外人，雯鸳终于卸下温柔的面具，看着她的眼神轻蔑。
“我虽是外聘出去了，可做的是正室夫人。即便不及相府尊贵，可也是一样的体面。看看你，”雯鸳低笑两声，隐忍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真真正正的痛快了一次，“你现在这个样子啊，真是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雯鸳打量着床上瘦骨嶙峋的女子，头发干枯蓬乱，面色蜡黄，全然不见以前的美貌。她弯下腰，靠近紫晴轻声道，“看你现在这样……我还是等你走的时候再来送你一程吧。”
嘴角噙着恶毒的笑意，雯鸳满意地看着她面色涨红，瞪大了眼指着自己，手上胳膊上额角青筋暴起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的时候，花嫂子连进屋看一眼小姑都没看，直堆着笑殷勤地把雯鸳送上车，还跟在马车后面送出了好远。
没过几日，雯鸳听闻下人来报，说后街角住的花厨子他女人来了，说她男人的妹子花紫晴死了，特来告诉少夫人一声。
雯鸳停下手上的活，面上适时浮上一层哀伤，让心腹丫鬟去取四十两来，对那来报的下人吩咐道，“你去告诉花嫂子，就说我这几日身上倦怠，刚猛一听紫晴的死讯心中更是悲痛不已，不便再见她。把这四十两拿给她，让她好生安葬紫晴。”
下人领命退下了，屋里再没旁人，心腹丫鬟捧来一杯茶，劝道，“少夫人也别太难受了，那日的情形婢子也见了，还不如早早解脱了。紫晴姑娘现在去了，正好能少受点罪，少夫人应该感到欣慰才是。”
“是啊，”雯鸳接过茶，垂着眼，用茶盖轻抚茶汤，拨动着茶叶舒展开来，“她终于走了，我确实是该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