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一瞥的影像总在萃珑眼前浮现，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相府里薛姨娘和她还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一尸两命，她也是间接的凶手。
随后又是一连串的人命，连对她有恩的傅姨娘也没有幸免于难。她本以为自那以后自己不会再天真了，为了自己活下去，为了能好好活下去，除了在乎的人，其他人，只要挡了路，不管是不是无辜，她都可以毫不留情的下手。
萃珑闭上眼，宝菱那副小心翼翼地模样又在脑海中晃出来了。她已经不大记得薛姨娘身怀六甲的样子，可当时压抑的她喘不过气来的负罪感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大人不论如何，孩子总是最不应该被牵连的。
贝齿紧咬着下唇，萃珑一时茫然了。在她给吴婕妤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她已经想好后面要怎么拿这件事当筹码，去换得她的未来，在她的计划里，不管宝菱还是她的孩子，活下去的可能性都不大，可她现在却犹豫了。
正在她愣神之际，忽听外面小宫女来报，“萃珑姐姐，凤阳宫的如意姑姑来了。”
凤阳宫？皇后娘娘？萃珑来不及多想就先迎了出去。
那小宫女不敢怠慢，先把如意请进了正殿，萃珑赶到门口就见一水蓝宫装的女子，后面还跟了个杏黄纱裙的小宫女，她定了定心神，进去道，“奴婢萃珑，见过如意姑姑。”
如意不露痕迹的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又左右看了看，才微笑问道，“怎的不见吴婕妤？”
“婕妤午后睡下了，此刻还未起，”萃珑看了眼如意，顿了下又道，“不如姑姑稍等片刻，奴婢去叫醒婕妤。”
如意忙道不必了，她虽在后宫中地位甚高，可到底是个宫女，没有叫正头主子来见她的道理，她道，“我也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吴婕妤送匹婴孩儿锻，有身子的人都娇贵，拿这个裁了做中衣穿，又贴实又舒服。”
如意停顿片刻，复又笑道，“前些日子，为了安抚珍妃娘娘，也为了平后宫悠悠之口，皇后娘娘不得不罚吴婕妤的月奉以示惩戒，可皇后娘娘心里一直惦记着吴婕妤，怕少了什么委屈了小皇子，就暗中命慧之夫人时常送些东西来。”
萃珑心下了然，慧之夫人是皇后的心腹，慧之夫人敢公然做出与皇后命令相悖的事，后面必定是有皇后的授意。
萃珑一脸感激，道，“多谢皇后娘娘垂怜，奴婢替婕妤谢过皇后娘娘。”
如意又询问了几句吴婕妤身子的情况，顺带问了下方更衣，便欲告辞。
萃珑见她有要走之意，忙道，“静兰园位置偏，姑姑怕是不常往这边走动，我送送姑姑吧。”
如意闻言，看了她一眼，一笑道，“也好，我确实对这边不大熟悉，来的时候绕了好大的弯呢。对了，我刚想起来，皇后娘娘还让我给吴婕妤送茯苓糕来，不巧我出来的急就给忘了，看来还要麻烦萃珑姑娘走一遭了。”
萃珑心中一喜，“是。”
出了静兰园，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到了一僻静的地方，如意看了自己带来的宫女一眼，那宫女会意，远远地退下，为她们把风。
没了人，如意淡淡道，“费这么大功夫，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萃珑定定道，“我要检举吴婕妤。”
如意侧目，“什么？”
“吴婕妤假孕，我要见皇后娘娘，亲自向皇后娘娘道明真相。”
如意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萃珑无惧，坚定道，“我知道，事关重大，我一定要面见皇后娘娘。”
如意冷冷地盯着她，半晌，才道了一字，“好。”
皇后拨弄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声音不疾不徐，“你说，吴婕妤假孕，可有什么证据？”
萃珑跪在地上，青色的大理石板凉意阵阵，“娘娘只消另派一太医去给吴婕妤诊脉便可知真假。”
“按你所说，吴婕妤是串通太医才做了假孕的事，你怎知换了的太医，就没有被吴氏收买？”
“吴婕妤看重钱财，买通张太医时，因为价钱的事几次没谈拢，故奴婢断定，吴婕妤是绝不会再出钱买通别的太医的。”
皇后轻笑一声，吴氏还真是小家子气，干这种要命的事竟然还计较钱，难怪连贴身的人都背叛她。
“好，便当你说的是真的，”皇后眯起眼，“那你找本宫来说这些，是为什么呢？本宫没记错的话，吴婕妤可是十分倚重你的。”
萃珑心一惊，垂首道，“事实并非如此，奴婢本是和嫔娘娘的侍女，和嫔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也一心侍奉和嫔娘娘，机缘巧合，吴婕妤见奴婢或是有些用处，就不顾娘娘还在病中，硬是将奴婢要走，还对娘娘出言不逊。奴婢屈于吴婕妤淫威之下，忍辱负重，好容易才挨到了今天，望皇后娘娘能救奴婢与水火之中。”说罢，重重磕下头。
皇后审视着她，“想讨得本宫的庇护，就拿出来你的价值。”
萃珑的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吴婕妤假孕，但同住在静兰园的方更衣确实怀有龙嗣，吴婕妤打的就是方更衣孩子的主意。若奴婢没想错，吴婕妤必是打算与方更衣同天生产，然后偷梁换柱，将方更衣诞下的孩子偷偷抱走，来当做自己刚出世的孩子。”
皇后不语，萃珑紧紧抿住唇，身子挺得笔直。
半晌，皇后悠悠道，“叫萃珑是吧，好，本宫算你揭发有功，不过你所说之事到底还未经查证，你且还留在静兰园，暗自搜集吴婕妤的罪证，待本宫需要时，自会再召见你。”
萃珑悄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她知道她有救了。
“奴婢遵命。”
看着萃珑退出去，如意对皇后抿唇一笑道，“昨儿赵美人也诊出有孕，皇上知道后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说一时间后宫中就多了三位皇子，‘真是天佑我大周王朝’，没想到今日就得知原来吴婕妤是假孕。”
皇后也勾起了唇角，“呵……哪来的什么‘天佑’，不过都是人在装神弄鬼罢了。如意，那个萃珑的底细，可查清了？”
“早已查清，跟她刚刚所说的，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出入，不过，”如意微微蹙眉，“据缀锦轩的人说，她与九皇子的关系甚为密切，似乎和嫔娘娘也是默许的。”
皇后若有所思，呈上来的情报上说萃珑自行宫时便服侍在九皇子左右，情谊必定非常，那她在得到吴婕妤重用后还有背主之心，也可以看做是合理的了。
如果说这是吴婕妤故意派来的人……不，她没那个脑子，不然早就深受恩宠了。
皇后轻笑一声，她感到自己想的有些多了，不过是些低位分的妃嫔，哪用得着这般殚精竭虑。
不过今天这个小宫女倒是个意外之喜，她本来还在琢磨赵美人该怎么处理，现在来看，或许可以好好利用那个小宫女一番，将这几个麻烦一并都解决了。
转眼月余，三位有身子的妃嫔肚子渐渐有些隆起来了。
期间如意又以皇后娘娘之名来静兰园看望了几次，萃珑也趁机悄悄向她汇报吴婕妤近来的动向。
皇后倒没再传召她，不过她不急，她能等。果然，没多久，她便等到了。
如意传话来说，册封当日礼成罢，皇后娘娘会安排众妃到御花园赏花，届时想法儿让吴婕妤当面挑衅珍妃。
萃珑垂眸道是。
不日便要行册封礼，吴婕妤起了大早来梳妆打扮，她见不得宝菱还在睡梦中，毫不客气地令人去把她叫起来，匆匆修饰了一番就命人送来正殿候着，自己则在里面细细按品大妆。
宝菱本就嗜睡，然而天不亮就不得不起来，这会儿坐在正殿里，倚着桌几就要睡过去了。
好容易吴婕妤出来了，看着几乎瘫在椅子上的宝菱，恶狠狠地骂了句“好吃懒做的贱婢”。
宝菱一个激灵，从椅子上滑下来，诚惶诚恐地跪下。
萃珑扶着吴婕妤轻声道，“婕妤，快走吧，免得误了时辰。”
一行人匆匆从眼前走过，宝菱心中松了一口气，身后的侍女扶着她起来跟了上去。
因着今日册封的妃子品级皆不高，可到底有三位，皇后还是颇为重视，其他妃子见状，也都跟着出席，趁得册封礼甚是盛华。
吴婕妤是册封礼上晋封品级最高的，册封礼面上好看，自然她的脸上最有光。至于身后面那两个碍眼的，不看也罢。
礼毕，皇后含笑，说今儿是个好日子，不如众姐妹一同到御花园走走。众妃自然应承。
宝菱没休息好，又折腾了一大早，施的粉黛也遮不住苍白的脸色。萃珑留了一步看了她一眼，然后走上前对吴氏低声道，“容华，不如让方选侍回去歇息吧，奴婢见她身子都在抖，一趟御花园逛下来只怕小皇子会吃不消。”
听见萃珑口中说“方选侍”，已经升为容华的吴氏先是一阵气闷，随即瞥了宝菱一眼，见确如萃珑所说，心里也着实担心孩子，便吩咐宝菱回去躺着，不必再跟着了。
宝菱语气虚弱的谢恩，由着侍女扶着走了。
萃珑在一旁看着心头一跳，连忙低下头，不露痕迹地退了两步。
吴容华真是……不知道是真的没脑子，还是自信到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御花园里高位妃嫔比比皆是，尤其是皇后也在，有名分的不管谁要离去，都要向皇后请示，吴容华可好，竟擅自就做主让宝菱走了。
萃珑再次在心中庆幸自己另择了主子，不然跟着吴容华，迟早逃不了一个死。
进了御花园皇后就吩咐下来，让各自随意欣赏，不必再跟着她了。现下诸位妃子三三两两的一起说话，也有独自信步赏花的。
萃珑远远地瞟见了珍妃，顿了下，对吴容华献计，“容华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再去给珍妃娘娘赔个礼，左右这会儿人多，珍妃娘娘就是为了面子也不会刁难容华，更何况，”萃珑瞟了眼吴容华的肚子，意有所指，“奴婢听闻珍妃娘娘一直想有个孩子，而现在容华‘怀有身孕’，珍妃娘娘见了，想必会更是欢喜吧。”
吴容华在大局上拎不清，可对女人间争风炫耀这种事却精透，她一下就明白了萃珑的意思，吴容华笑得得意，当初珍妃让她丢了那么大的面子，她早就想找补回来，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吴容华阴恻恻道，“你说的没错，本宫是该好好给珍妃‘赔个礼’了。”